我觉得,最近家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同。
这种不同,并非来自孩子们,苏乐仪依旧沉静,苏乐瑶依旧活泼。也并非来自我们夫妻之间,我与黄亦玫的感情,在经历了诸多波折后,反而像是被淬炼过的合金,多了几分沉甸甸的、相互依偎的坚实。
这种不同,源自黄亦玫本身。
这晚,我结束了一个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走出书房时,已是深夜。客厅里只留了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我本以为黄亦玫早已睡下,却听到偏厅的小书房里,传来极低的、絮语般的声音。
我有些疑惑,放轻脚步走过去。
虚掩的门缝里,我看到黄亦玫坐在书桌后,台灯的光线勾勒出她专注的侧影。她面前摊开着几份厚厚的文件,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但她此刻并未看着它们,而是戴着一副专业的降噪耳机,微蹙着眉,嘴唇轻轻开合,重复着一些流利却带着复杂财经术语和法条名词的英文句子。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拍,那是在帮助记忆。
我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样的黄亦玫,让我感到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她专注时微抿的唇角,那双总是盛着丰富情感的眼睛里此刻凝聚的光。陌生的是,她专注的对象,不再是画布上的色彩构图,不再是艺术展的策划方案,甚至不是新款时装的画册,而是那些我平日里处理的、枯燥艰涩的海外资产文件、信托协议、税务条款。
她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感兴趣的?
印象中的黄亦玫,是清华美院才情横溢的毕业生,是魔都大学钻研心理学的硕士,是画廊里品味独到的管理者,是宴会上光彩照人的苏太太。她的世界,充满了艺术、美学、情感与直觉。她当然聪明,有学识,但她的聪明和学识,更多体现在感性的、创造的层面。对于商业,对于这些冰冷的数字和法律条文,她向来是敬而远之的,用她自己的话说,“看到数字就头疼”,“那些合同条款像天书”。
我从未要求过她涉足这些。我愿意为她撑起一片无忧的天空,让她尽情挥洒她的才华,享受生活的情趣。管理画廊,做做她喜欢的艺术项目,购物,美容,与朋友小聚……这才是我认知里,黄亦玫应该过的生活。
可最近,她变了。
她减少了去画廊的时间,推掉了一些不必要的社交,甚至连她最爱的购物和美容,似乎也排在了不那么优先的位置。她的时间,大段大段地被外语学习、商业课程、还有眼前这些文件占据。
我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黄亦玫太过专注,直到我走到书桌旁,阴影投在文件上,她才惊觉。她抬起头,看到是我,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断的不悦,但很快消散,摘下耳机,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满足的笑意:“会议结束了?”
“嗯。”我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桌上那份关于海外某处酒庄股权结构的分析报告,上面有她用不同颜色笔做的密密麻麻的标注,字迹清秀却有力。“你这是在干嘛呢?”我最终还是问出了口,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疑惑,“怎么看起这些来了?这些让专业团队去处理就好。”
黄亦玫将耳机放在桌上,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台灯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让她看起来有种不同以往的、沉静的力量感。
“你海外那么多资产,分布在不同国家,法律、税务体系都不一样,”她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说话有些微哑,但条理异常清晰,“虽然都有专业团队打理,但总归是隔了一层。你一个人,要管着国内这么大一摊子,还要分心海外,难免有顾及不到、不够仔细的地方。”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迎上我带着探究的眼神,继续说道:“我是女人,心细一些。我想着,帮你一起打理。至少,能帮你分担一些,让你不用那么累。”
她说得自然而然,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我愣住了。
我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眼前的黄亦玫,不再是那个需要我小心翼翼呵护,生怕被现实风雨摧折的玫瑰。她主动地,甚至是有些强硬地,要踏入我原本以为她并不感兴趣、也并不擅长的领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不是出于一时兴起,而是基于一种清晰的认知——“你一个人……不够仔细”,“我是女人,心细”,“帮你一起打理”,“让你不用那么累”。
这是一种伴侣式的、并肩作战的姿态。不再是依附,而是分担。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我心头。有感动,有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强烈的陌生感,以及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侵入领地的微妙不适。我习惯了做那个提供庇护的人,习惯了将风雨挡在外面,留给妻女一方晴空。可现在,黄亦玫却要主动走出来,甚至要帮我扛起一部分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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