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渊轻轻松开手,指尖最后一次拂过陈舒妍的手背,感受着那彻底的冰凉。然后,他伸出手,为她掖好被角。锦被是她亲手绣的,上面绣着缠枝莲的图案,针脚细密,那是她晚年最喜欢的消遣。他的动作依旧平稳,一如他大半生的行事风格,却在掖被角的那一刻,指尖微微颤抖——那是他唯一无法用罡劲控制的细微动作。
然后,他走到窗前,推开了那扇毛玻璃窗户。凛冽的寒风瞬间涌入,吹起了他的衣角。他望向无垠的夜空,夜空里有几颗疏星,月亮被云遮住,只露出一点朦胧的光晕。维多利亚港的霓虹在他眼前闪烁,却再也无法吸引他的目光。他的目光穿透了夜空,穿透了云层,穿透了这个他生活了大半个世纪的世界,望向了那片未知的领域。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确确实实地结束了。一个以“徐渊”之名,与“陈殊妍”相伴,深深嵌入这个心象世界红尘俗世的故事,写完了它温暖而绵长的最后一章。
此刻的平静之下,是通往真正“离开”的闸门,悄然洞开。闸门之后,是武学的终极境界,是超越凡俗的道路,是另一个未知的世界。而他,终于可以毫无牵挂地,踏上那条路。
他站在窗前,寒风卷着香樟树的叶子,落在他的肩头。他抬手,轻轻拂去那片叶子,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在他的灵台深处,无数的记忆碎片闪过,最终都汇聚成了陈殊妍的笑脸。他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入灵魂的最深处。
然后,他睁开眼睛。眼底的空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与坚定。他知道,他不会忘记她,不会忘记这个世界的一切。但他也知道,他该走了。
窗外的夜色依旧清冷,维港的霓虹依旧闪烁。但在徐渊的心中,人间的灯火,已渐次熄灭。而属于他的,另一段旅程,才刚刚开始。
……
几乎就在陈殊妍气息消散、那一点维系此界投影的生命灵光寂灭的同一刹那——
卧室床头柜上,那只陪伴她半生的老坑翡翠玉镯,忽然漾起一圈极淡的、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莹光,旋即又归于沉寂;摊开的《牡丹亭》书页间,那片干枯的栀子花瓣,竟以一种违背物理法则的方式,轻轻颤动了三下,仿佛在与某个遥远的存在做着最后的呼应。而在更宏大的维度里,超越无数时空层面、法则交织的至高处,那里没有日月星辰,没有上下四方,只有无数道交织流转的光带——那是构成万千世界的根本法则,它们以亘古不变的韵律缓缓运转,发出细微而庄严的嗡鸣。就在此刻,这嗡鸣的频率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偏移,如同投入无垠湖面的一粒尘埃,涟漪轻浅,却足以让所有低于“永恒”范畴的存在,都无法察觉其踪迹。
大罗天道源天尊,便居于这至高处的核心。祂并非以血肉之躯存在,而是化作了一道涵盖万有的“道”之本身——祂的觉知即是一切,一切即是祂的觉知。无数时空泡在祂的涵泳之中缓缓沉浮,每个时空泡里都承载着不同的文明、不同的故事、不同的“徐渊”的可能性。祂并未刻意关注某个特定的“下游”时空片段,那些都只是祂道途之中的无数分岔,是构成“永恒”的微小尘埃。但某种源自最深根本源的联系,如同冥冥之中的指引,让那丝来自国术心象世界的韵律偏移,自然地映照于祂无碍的觉知之中。
祂“看”到了。
祂的觉知穿透了无数时空壁垒,落在了那个被标记为“国术心象世界”的时空泡上。那是一个充满了铁血与柔情、国术与权谋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的核心,一点尤其明亮的光点正闪烁着——那光点并非凡俗的光芒,而是凝聚着“繁华”“精粹”“造物之美”等无数概念灵韵的存在,是“御华元君”投映于此界的一缕衍生灵光。这缕灵光曾附着在名为“陈殊妍”的载体上,伴随她走过金陵的梧桐小径,走过重庆的防空洞,走过南洋的阳光,走过香港半山的半世纪岁月。而此刻,它正完成其尘世历练,从陈殊妍的躯体中温柔抽离——那过程如同清晨的露珠从叶尖滑落,不带一丝一毫的勉强,又如同春蚕破茧,带着一种圆满的释然。它缓缓上升,穿过卧室的天花板,穿过香港的夜空,穿过时空泡的壁垒,最终汇入那道流淌着无尽创造华彩的概念长河之中——那是御华元君本体所在的地方,长河之中,无数类似的灵光闪烁,每一缕都承载着不同的尘世记忆。
天尊漠然无波的心境中,泛起一丝极淡的了然。那了然并非来自思考,而是来自对自身道途的绝对认知。
原来如此。
这便是那“过去之身”迟迟未能斩断最后尘缘、脱离心象桎梏的最后一道,也是最温柔的“枷锁”。祂清楚地感知到,那道枷锁并非外在的困境,而是过去之身心甘情愿的沉溺。这缕源自御华元君的灵光投影,与此界“徐渊”结下的因果太深——从金陵初见的惊鸿一瞥,到战火纷飞中的相濡以沫,再到半世纪岁月的相敬如宾,那些羁绊太美,太过于鲜活,足以让一个明明已触及世界瓶颈、可随时破界而出的强者,选择停留。他并非无法离开,而是不愿离开。他想陪她走完那被此界规则所限的、作为“凡人”的一生全程,想与她共享每一个清晨的早茶,每一个夜晚的星空,每一个平淡却温馨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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