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乱成一团。
手忙脚乱地把妈妈扶到沙发上,掐人中,喂热水。妈妈终于缓过一口气,压抑的、破碎的哭声像是从肺腑最深处撕裂出来,充满了整个房间,比窗外的暴雨还要凄厉,还要绝望。
“风纪元…你怎么敢!怎么……可以……呜呜!!”
我跪坐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刺骨,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那四个字——“壮烈牺牲”。
牺牲?还是爸爸?那个会把我扛在肩头、会用胡茬扎我脸、会偷偷给我塞零花钱、会摸着我的头说“我家月桐是最棒的”那个爸爸?那个像山一样高大、像松一样挺拔、穿着军装英俊得让人移不开眼的爸爸?
他怎么会牺牲?他答应过我,下次回来要教我打枪,要带我去看他守卫的国境线,要看我考上大学……
假的,一定是假的!这一定是个噩梦!等梦醒了,爸爸还会打电话回来,用他那爽朗的大嗓门叫我“小桐桐”……
可是,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军人叔叔们通红的眼眶,还有窗外那无休无止、仿佛要冲刷掉一切的暴雨,都在残忍地告诉我,这是真的。
我的爸爸,风纪元,他回不来了!他永远留在了那片他用生命守护的边境线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无意识的、低低的啜泣,像是生命力都随着眼泪流干了。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脸上还挂着泪痕。
李政委他们沉重地交代了一些事情,留下了联系方式,看着我们娘俩,满眼都是不忍和悲痛,最终还是在暴雨声中悄然离去。
家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碎。
这份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接到消息的奶奶、叔叔、姑姑,还有几个闻讯赶来的亲戚,涌进了我们家。
奶奶一进门,就扑到沙发上,拍打着大腿,嚎哭起来:“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扔下你老娘可怎么活啊!老天爷你不开眼啊……”
她的哭声很大,很高亢,却莫名地让人觉得空洞,像是戏台上排练过无数次的悲情戏码,流下的眼泪也很快,仿佛水龙头开关自如。
叔叔风连海跟在奶奶身后,他倒是没怎么哭,只是那双眼睛,从进门开始,就滴溜溜地转,先是扫过家里新买的电视机、冰箱,然后,那目光就落在了我身上,继而又落在了昏睡过去的妈妈身上……
那种感觉很不舒服,那是一种、让我极其不舒服…甚至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充满着欲望的眼神。
混杂着打量、算计,还有一丝……一丝让我汗毛倒竖的、黏腻的贪婪,他看妈妈的时候,尤其明显,仿佛不是在看着刚刚失去丈夫的嫂子,而是在打量一件有价值的物品。他甚至趁着混乱,假装搀扶,手在妈妈肩膀上停留了过久的时间,被我死死盯了一眼才讪讪地缩回去。
姑姑在一旁假惺惺地抹着眼泪,附和着奶奶:“是啊,大哥走得太突然了……这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其他的亲戚们也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纪元可是个好样的,英雄啊!”
“就是苦了家里人了……”
“唉,留下这孤儿寡母的,以后日子难熬哦……”
起初,这些话听起来还像是人话,带着些许同情,但很快,味道就变了。
奶奶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拿起纸巾擤了把鼻涕,目光扫过我和妈妈,语气忽然就带上了埋怨:“我说什么来着?当初就不该让他去当兵!尤其不该去那么远那么苦的地方!要是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哪能出这种事?现在好了,人没了,还剩下这么两个赔钱货,累赘,真是晦气……”
“赔钱货”三个字像一根毒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姑姑立刻接话,声音尖细:“妈,话也不能这么说……大哥这也是光荣……就是,唉,月桐毕竟是个女孩儿,以后总要嫁人的。嫂子年纪也不大,说不定哪天就……这抚恤金可得说清楚了,总不能落到外人的手里吧?”
“就是就是……”另一个亲戚压低声音,“连海还没娶媳妇呢,这大哥的抚恤金,按理说应该给婶子养老的,再帮衬帮衬弟弟,这才是正理。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嫂子还年轻着呢,万一以后要是改嫁了,那钱不是白白便宜了外姓人?”
他们的话语,像一群嗡嗡叫的苍蝇,围绕在我和昏迷的妈妈身边,肆无忌惮地啃噬着我们的悲伤,算计着爸爸用生命换来的微薄补偿,甚至已经开始于规划如何将我们排除在外。
奶奶听着听着,停止了干嚎,眼神闪烁起来,似乎觉得这些话极有道理。她看向我们的目光,那一点点残存的虚假悲伤也消失了,变得精明而冷漠。
叔叔风连海更是凑到奶奶耳边,低声嘀咕着什么,眼神不时地瞟向妈妈放证件和存折的抽屉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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