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二月初七,奉天殿的金砖在初春的晨光里反射着冰冷坚硬的光泽。卯时钟响,净鞭三下,肃穆之气瞬间压过了殿外枝头试探的春意。
百官屏息垂首,御座之上,十二旒白玉珠帘后,年轻的皇帝朱由校目光如电,扫过阶下匍匐的群臣。那眼神,与昨日“朱守拙”端坐时的刻意沉稳截然不同,是一种洞悉一切、不容置疑的锐利锋芒,刺得几位老臣心头微凛。
“启奏陛下!”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手持拂尘,声音清越,打破了沉寂,“昨日登莱水师三万两军需银已准,着内承运库即刻拨付。另,工部奏永定河疏浚事,亦准。”
寥寥数语,昨日替身“准驳”之局已定。然而今日的重头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朱由校并未等其他人出列,他微微抬手,止住了王安后续的例行奏报。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辽东战事胶着,建奴凶顽,非锐意革新,难收克复之功。”年轻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奉天殿的每一根梁柱之间,“朕决意,于通州西校场,筹建新军!此军不摊粮饷,不扰地方!”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不征民夫、不摊粮饷?那钱粮从何而来?无数道目光瞬间投向户部尚书,又飞快地挪开。
朱由校的目光掠过阶下,将众人的惊疑尽收眼底,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峭:“从军械甲胄、粮秣饷银,到教官薪俸、营房修筑,一应开销,皆由南苑皇庄新增赋税支应!此乃朕之私帑,取之于朕,用之于国!另,晋商范永斗等感念国恩,自愿捐输助饷,以换取辽东官道修筑之权,其忠可嘉,朕已准其所请!。”
“哗——!”饶是朝堂衮衮诸公见惯风浪,此刻也忍不住发出压抑的骚动。由皇庄收入和商捐供养新军?虽仍是内帑性质,却多了几分“名正言顺”。这意味着这支军队在名义上仍处于朝廷监管之下,但实际控制权却牢牢掌握在天子手中。
却听皇帝继续说道:“新军筹建,乃非常之举,亦需非常之制。朕决意,设‘通州新军督练衙门’,隶属兵部,由兵部右侍郎徐光启兼任提督,孙元化任副使,负责日常操练编制。然千总以上军官任免,需朕特旨批红。新军以半年为期,由兵部、工部联合考核,达标则正式编入京营序列,否则即刻裁撤,决不食言!”
东林一派的班列里,御史魏大中猛地抬了一下头,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环顾四周,杨涟远在通州督粮,左光斗更在辽阳前线催收军粮,朝中干将凋零,只余他们几人,势单力薄。再看那高踞御座之上的年轻帝王,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但魏大中猛地抬头,朗声道:“陛下以私帑养军、引商贾助饷,仁德可嘉!然监军御史需有权核查操练成效、审计钱粮支用,而非仅作旁观!若新军半年考核不达标,除裁撤兵丁,督练官亦需担责,如此方能杜‘虚耗帑银’之弊!”
朱由校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颔首道:“魏御史所言极是!监军御史不仅可奏事,更可调阅新军训练日志、核查军械入库清单,督练官若失职,与兵丁同罚!”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齐、楚等党的御史霍维华等人。短暂的惊愕后,霍维华几乎是立刻出列,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谄媚与激昂:“陛下圣明烛照!内帑不私,商贾效忠,实乃千古未有之仁德!新军之设,规章严明,考核有度,必将练就虎贲,荡平建奴,扬我大明国威于塞外!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一片颂圣之声随之而起,在奉天殿内嗡嗡回荡。
“臣附议!”
“陛下高瞻远瞩,实乃社稷之福!”
内阁首辅叶向高与次辅韩爌再次对视,眼神交流中多了几分权衡。皇帝此举,在程序上已尽可能照顾了朝堂体面,并未完全绕过朝廷法度。叶向高轻咳一声,出班奏道:“陛下体恤民力,锐意强军,老臣深以为然。通州新军之设,章程既已明晰,臣以为可行。然臣另请陛下,允科道遣一员御史监军,以核实效,以安众心。” 这是试探,也是为东林一派争取参与之机。
“准!”朱由校毫不犹豫,“着都察院荐廉洁御史一员,充任新军监军,可直接向朕具本奏事!另,着翰林院选清正官员一员,专司审计皇庄拨付新军之钱粮出入,每月报内阁备查!” 此举既示坦荡,又行监督之实,顿时让不少中间派官员微微颔首。
“好!”朱由校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既内阁无异议,司礼监!”
王安立刻躬身:“老奴在!”
“即刻批红,通州新军督练衙门设立,一切依议施行!兵部、工部悉心协理,不得有误!”
“老奴遵旨!”王安的声音斩钉截铁。
随着这声“遵旨”,一道无形的命令如同无形的烽火,瞬间从紫禁城的奉天殿,燃向四十里外的通州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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