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被碾碎的金属薄片,如同投入粘稠油潭的石子,并未立刻激起惊涛骇浪,却在顾愔心湖深处漾开一圈圈冰冷而持久的涟漪。他没有回应那来自黑暗的邀请,如同最耐心的潜伏者,将自己更深地埋入“鲁道夫·舒斯特”这层身份的外壳之下。在帝国与“遗烬”这两股无形巨力的碾磨中,任何细微的失衡都可能导致粉身碎骨。他需要时间,需要观察,需要在这日益收紧的罗网中,找到那条最不易察觉的缝隙。
接下来的日子,B-7仓库仿佛被浸入了一种浓度更高的压抑溶液之中。老格哈德,那个平日里如同生锈零件般沉默古旧的主管,身上开始散发出一种不同寻常的焦躁。他不再满足于蜷缩在那间用废旧隔板围起的小办公室里,而是像一头被无形鞭子驱赶的老狼,频繁地在高耸的货架阴影间踱步。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原本如同蒙尘的玻璃,如今却时常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时而锐利地扫过仓库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搜寻某种看不见的污迹;时而又长时间地停留在那些贴着“SP”编号或刺眼黄色骷髅头标志的密封箱上,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箱体冰冷的表面,像是在与这些危险的造物进行某种无声的、充满忧虑的交流。
这种变化连最麻木的工人都感受到了。仓库里那套运行了多年、早已融入本能的日常节奏被打乱了。以往,工人们还能在机械重复的劳动间隙,靠着墙壁打几分钟盹,或者用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黑话低声抱怨几句配给食物的糟糕。但现在,这种可怜的喘息被一种无形的紧张所取代。交谈声近乎消失,即使必要的沟通,也变成了急促而简短的耳语,伴随着警惕四顾的眼神。他们看顾愔的目光,也从最初的好奇、短暂的佩服,彻底转变为一种混杂着恐惧、疏离,甚至隐隐怨恨的情绪。这个沉默的新人就像一颗投入死水的不明物体,搅动了沉积多年的淤泥,释放出了他们无法理解、更不愿沾染的危险气息。
卡尔,那个曾经对顾愔的能力流露出复杂佩服的老技工,如今成了最明显的疏远者。他不仅避免与顾愔有任何工作之外的接触,甚至在分配任务时,也刻意将那些最容易出成绩、或是能接触到稍微敏感物件的活儿派给其他人,留给顾愔的,往往是最繁琐、最肮脏、或是风险最高(比如处理明显带有能量残留的不稳定废件)的工作。有一次,一台价值不菲的谐波分析仪出现故障,按照顾愔之前展现的能力,本应是最佳人选,但卡尔却以“需要更熟悉老旧型号的经验”为由,指派了另一个技术远不如顾愔的老工人去处理,结果险些造成更严重的损坏。这种针对性的排挤,无声却凌厉。
压力绝非仅仅来自内部。仓库之外,那条连接着B区各个部分的、永远回荡着脚步声和机械轰鸣的主通道,如今更像是一条被无形力量收紧的喉咙。内部安全部的巡逻队出现的频率高得反常,他们的黑色制服成了挥之不去的背景色。这些“黑狗”(工人们在背后如此称呼他们)不再满足于例行公事的穿行,他们开始像幽灵一样,毫无预兆地成群涌入仓库,如同冰冷的雕像般矗立在入口处,头盔下毫无感情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遍又一遍地扫描着每一个活动的身影,记录着工号,评估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
他们开始进行“随机”抽检。有时会突然叫住一个正在搬运零件的工人,要求其打开工具箱,将每一件工具都拿出来仔细检查,寻找根本不存在的违禁品;有时则会进行冗长的盘问,问题从工作流程的细节,到对身边同伴异常举动的观察,甚至突然抛出一些关于帝国政策、元帅伟绩的“忠诚度测试”,任何一丝迟疑或回答不够“标准”,都会引来更长时间的滞留和更严厉的审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气压的恐惧,每一次巡逻队的靴声在通道口响起,仓库里的空气都会凝固一瞬,直到那声音远去,才有人敢悄悄松一口气。
顾愔如同风暴眼中最平静的那一点。他完美地维持着“鲁道夫”的人设——沉默、顺从、带着底层工人特有的、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迟钝和偶尔的惶恐。他一丝不苟地完成着卡尔派来的、明显带有刁难性质的任务,清理着沾满有毒冷却液的零件,搬运着沉重且棱角尖锐的废弃金属块,处理着那些散发着不稳定能量波动的“SP”废料,没有一句怨言,甚至脸上都很少流露出额外的情绪。然而,在他那看似温顺的低垂眼睑下,感官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全力运转。
他注意到,老格哈德在签收某些特定编号(尤其是以“SP-7”和“SP-伽马”系列开头)的元件时,握笔的手指会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呼吸也会微不可闻地急促半分。他观察到,内部安全部不同小队的成员,其制服袖口鹰徽的磨损程度和细微设计略有不同,似乎对应着不同的职责范围和权限等级。他甚至开始能够分辨空气中那无所不在的P能量气味的细微变化——当核心区域的某个反应堆负荷加重时,那甜腻中会夹杂进一丝更锐利、几乎刺痛鼻腔的金属电离味;而当某种大型设备启动时,气味又会变得沉闷,带着一种类似过热机油般的焦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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