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用指尖叩击了一下坚硬的台面,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强调着随之而来的、更令人窒息的沉默。“结果是:没有。包括随行神职人员在内的,所有代表了世俗与精神权威的人,没有任何一个,愿意或者能够,对此提供任何形式的意见、授权乃至仅仅是道德上的指引。通讯,在一种巨大的、令人绝望的静默中,彻底中断了。”
“最终,外界不懈的努力带来了结果。救援队在第三十二天,成功掘开了最后一块巨石,救出了四名幸存者。”
陈律师的声音在这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捕捉的波动,如同坚冰上出现的一道微小裂痕,泄露了他内心深处那无法完全冰封的波澜。
“然而,随着后续深入调查的展开,更残酷的真相浮出水面。在受困的第二十三天,那个最初提出抽签建议的队员,在抽签即将执行的最后时刻,退缩了,他拒绝了。而其余四名队员,在那种极端压力、恐惧以及对生存的疯狂渴望驱动下,在一种难以言表的群体心理中……代他执行了抽签程序。命运,或者说是概率,展现了它残酷的公正——提议者本人……被选中。他的血肉,成为了支撑其余四人度过最后、也是最关键九天的……给养。”
陈述完毕,酒馆内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深沉的、近乎凝滞的寂静。仿佛连壁炉中永恒跳跃的火焰,都暂时收敛了光芒,以示对那段发生在黑暗地底、挑战一切文明准则的往事的默哀。陈律师的叙述,像是一份用绝对零度书写的手术记录,将那个剥离了社会外衣、只剩下生存本能与道德困境的赤裸现场,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这间超然于万界的酒馆之中。
陈律师身体微微前倾,这个细微的动作使得他整个人的气场变得更加具有压迫感。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紧紧锁定顾愔,仿佛在质询一位位于所有法律体系源头、洞悉一切规则本质的终极法官。
“顾先生,”他的语气重新变得如同淬火的钢铁般坚硬,“请原谅,我并非来此探讨那些虚无缥缈的哲学思辨或人性本质。那是苏格拉底、康德和神学家们的领域。我今日带来的,是一个纯粹的法律难题,一个专业领域的终极困境。”他稍微放缓了语速,确保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我的问题核心在于:在这起彻底超越了常规社会契约边界、发生在法律秩序暂时真空地带的极端生存事件中,那四名幸存者,他们的行为在法律上,究竟应该如何被定义、被框定、被评判?他们是否构成了犯罪?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是何种罪名?是谋杀?是过失致死?还是其他?进而,在量刑时,我们又该如何权衡那吞噬一切的极端环境?如何考量那源于最原始本能的求生欲望?”
陈律师首先将自己完全代入了检察官的角色,他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犀利,仿佛正站在庄严的法庭上,面对陪审团,指向那四名幸存者。
“观点一:故意杀人罪,罪名成立,且情节极为恶劣,应予严惩。”
“1. 生命神圣不可侵犯——法律的基石!”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法律体系最根本、最无争议的基石,便是对个体生命权的绝对保护。任何个体,在任何情况下,都无权扮演上帝,决定另一个无辜同胞的生死。如果‘生存困境’可以成为剥夺生命的正当理由,那么我们所构建的整个文明大厦,其根基将会动摇。今天可以为了生存而杀人食肉,明天是否就可以为了更大的利益而牺牲少数群体?这将打开一扇通往绝对野蛮和弱肉强食社会的、无法关闭的恐怖之门!”
“2. 程序的彻底沦丧——从契约到暴政!”他继续推进,逻辑严密,“最初的提议者,在最后关头撤回了他的‘同意’。这意味着,那脆弱的、基于极端环境下的临时‘社会契约’在关键时刻已然彻底破裂!其余四人所谓的‘代为执行’,剥去那层自我安慰的外衣,其本质是什么?是多数人对少数人的暴力强制执行!是程序正义的彻底死亡!这不再是公平的牺牲,而是蓄意的、经过某种形式‘商议’的谋杀!其恶劣程度,甚至超过了一时冲动的激情杀人,因为它带有一种冷静的、权衡利弊后的残酷!”
“3. ‘必要’概念的滥用与边界!”他的论据层层递进,“法律体系中确实存在‘紧急避险’或‘必要防卫’的原则。但这些原则的适用有其严格的界限!危险必须是‘正在发生’的、‘迫在眉睫’的,且避险行为通常应当针对‘危险源本身’。在此案中,危险源于封闭的环境和饥饿,而牺牲品,是一位同样身处险境、同样无辜的同伴!通过主动杀死一个无辜者来应对非人为的环境危险,这完全扭曲了‘必要’的法律本意,模糊了在绝境中艰难求生与主动实施谋杀之间的本质界限!法律绝不能为此背书!”
他稍作停顿,让这些如同重锤般的论点,在酒馆宁静的空气中猛烈震荡,冲击着无形的“陪审团”——无论是故事中的顾愔与石中剑,还是潜在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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