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碑酒馆的门,这一次是被一阵奇异的微风推开的。这风不冷也不热,却带着一股陈腐的檀香、旧纸卷,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玉石相互摩擦产生的冰冷滞涩感。它悄无声息,却让酒馆内壁上悬挂的一些小装饰品微微震颤,发出细碎的、不安的声响。
进来的是一位老者。初看之下,仙风道骨——鹤发童颜,面色红润胜过初生婴儿,一身月白色道袍纤尘不染,步履轻盈如踏云而行。然而,若多看几眼,便会察觉那完美表象下的诡异。他的动作过于标准,过于流畅,仿佛经过无数次排练的程序。他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但那笑容像是刻上去的,纹丝不动,眼底深处是一片望不到底的、死寂的虚无。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紧握在手中的一枚玉佩。那玉佩温润剔透,本该是宁静祥和的象征,此刻却在剧烈地、几乎是不安地震颤着,流转的光芒时而温顺柔和,时而变得刺眼、躁动,仿佛内部在进行着无声的激烈抗争。
他飘到吧台前,身形凝立,如同一尊被精心雕琢的玉像。他向顾愔微微稽首,动作古雅标准,无可挑剔。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玄素,偶经宝地,冒昧叨扰,还望居士海涵。”他的声音平和悠远,如同山谷回音,但若仔细聆听,能察觉到那平和之下,是亿万年时光都无法磨灭的、深入灵魂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被无数次解析、重构后留下的、非人的空洞。
顾愔缓缓抬起头,目光先是在那枚异常活跃的玉佩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阅读一部无声的史诗。然后,他的视线才移向玄素子那完美却虚假的面容。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转身,取出一套素雅的陶制茶具,不疾不徐地开始沏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能安抚时空的宁静力量。他斟了一杯清茶,茶汤澄碧,热气袅袅,散发出雨后竹林般的清新气息,轻轻推到玄素子面前。
“道长请用,此茶可宁神。”顾愔的声音平和,与玄素子的空洞形成鲜明对比。
玄素子的目光落在茶杯上,那完美的笑容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纹。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温热的杯壁时,猛地顿住,仿佛那茶杯是烧红的烙铁。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困惑,像是某种底层指令发生了冲突。
“多谢……居士美意。”他最终没有去碰那杯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只是贫道……已无需此物多年了。”
顾愔没有勉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故事。
玄素子沉默了。这沉默并非无言,而是一种积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沉重的负荷。酒馆内的空气仿佛都因这沉默而凝固,壁炉的火光不再跳跃,像是被冻结在时间里。他手中玉佩的光芒也黯淡下去,仿佛与他一同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回忆或者说……系统回溯。
玄素子的版本:千年迷梦与觉醒的永恒煎熬
当他再次开口时,那声音仿佛是从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中传来,带着湿冷的寒意和岁月沉积的泥沙:
“居士……可知‘永恒’是何等滋味?”他没有等顾愔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调飘忽,如同梦呓,“贫道……曾以为知晓。”
他的叙述开始于一场瑰丽奇绝的仙缘:
“终南山深处,云遮雾绕之地,贫道得遇 ‘黄粱仙枢’ 。非洞天,非福地,乃天地自成之奇物,玉髓为骨,灵经络为脉,浑然一体,道韵天成。其核心,是一池 ‘太一真液’ ,清澈无瑕,映照周天星辰,仿佛蕴含宇宙生灭之秘。”
他的语气初时带着一丝沉浸往昔的迷醉与追忆,那完美的脸上甚至泛起了一丝符合“回忆美好往事”逻辑的光晕:
“仙枢之灵示下:肉身污浊,终是大道之阻。欲求真超脱,窥见万法本源,需舍却臭皮囊,将神魂投入真液,于 ‘内景天地’ 中构筑心象,体悟至高道理……此乃 ‘内景飞升’ 之无上法门。贫道苦修六十寒暑,自认道心澄澈,尘缘了断,便……欣然兵解,神魂离体,跃入那太一真液之中。”
他描述起初的“内景”体验,极尽华美之词:
“妙啊……真是妙不可言!”他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波澜,尽管那波澜很快就被更大的空洞吞噬,“贫道一念起,可化身鲲鹏,翼若垂天之云,翱翔于无垠星海;一念落,可成为蜉蝣,朝生暮死,尽观草木枯荣。贫道在内景中,重建了终南胜境,一草一木,一亭一阁,皆由心生;点化了山精野怪,与它们讲经论道;甚至能与心中所慕的庄周真人同梦蝴蝶,能与老子坐而论道,辩那‘有’、‘无’之妙……时间失去了刻度,空间随心念流转。贫道沉醉其中,以为这便是道之终极,是超越了生死轮回的……永恒极乐。”
然而,这份迷醉的叙述并未持续太久。他的语调开始渗入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玉器将裂未裂时发出的“滋滋”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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