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营那特有的、混合着草药与淡淡血腥气的味道,依旧萦绕在鼻尖。楚凌风站在第三队驻地的辕门前,左臂的动作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然不同。数月卧床与恢复性训练的磨砺,并未消磨他眼底那孤狼般的锐利,反而像是将那份锋芒淬炼得更加内敛,如同收于鞘中的寒刃,静默,却无人敢小觑其出鞘时的致命。
他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兵服,皮甲重新束紧,腰间的佩刀是他受伤前便惯用的那把,刀柄被手掌磨得光滑。他的归来,并未引起太大的喧哗,但所过之处,投向他的目光无不带着几分敬畏与探究。陷阵营崇尚强者,而楚凌风,无疑是新兵中公认的强者之一。
传令兵引着他,径直走向第十什的营区。远远地,便能看到校场一角,第十什残存的士兵正在宋青的带领下,进行着基础的阵型转换演练。阳光有些刺眼,楚凌风眯了眯眼,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定了那个站在队列前方、身形在一群粗豪汉子中依旧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
宋青也看到了他。
她的动作未有丝毫迟滞,口中依旧清晰地下达着指令,直到一个完整的转换动作完成,才抬手示意队伍暂停。她转过身,面向楚凌风走来的方向,脸上是惯常的、经过风沙磨砺后的平静,唯有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
“楚凌风,归队。”楚凌风在距离宋青五步远处站定,声音不高,带着伤愈初归者特有的些许沙哑,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他没有称呼“队副”,只是简单地陈述事实。
宋青点了点头,目光在他依旧微蹙的左肩处短暂停留,随即迎上他那双恢复了冰冷与审视的眼眸。“伤可痊愈?”
“无碍。”楚凌风的回答简洁至极。
“即日起,你仍任第十什什长。”宋青的声音平稳,带着队副应有的权威,却又不过分张扬,“王虎重伤未愈,什内事务,你需多担待。赵老四经验丰富,可为你臂助。”
她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也没有刻意疏远,只是公事公办地交代,仿佛他只是一个因伤暂离、如今归建的普通军官。这种态度,反而让楚凌风眼中那惯有的审视淡化了些许。
“明白。”楚凌风应道,目光却并未从宋青脸上移开。他在打量她,比起新兵营时,眼前这个“宋青”似乎并无太大变化,依旧瘦削,肤色黝黑,眉眼普通。但仔细看去,那份沉静之下,似乎又多了一些东西——一种经过战火洗礼、手握权责后自然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稳定感。驼蹄坡的阵斩,烽燧路的亡命反冲,他虽未亲见,但传闻与战报不会作假。
这个他曾怀疑深藏不露的“江南小子”,似乎正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速度,在这北境军营中站稳脚跟,并且……走到了他的前面。
“归队吧。”宋青侧身,示意他加入正在休整的队列。
楚凌风没有再说什么,默然走到队列前方,属于什长的位置。赵老四看着他,咧了咧嘴,算是打过招呼。李顺则显得有些紧张。那几名新兵更是大气不敢出,楚凌风在新兵营中留下的“凶名”与实力,足以让他们敬畏。
宋青仿佛没有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继续主持操练。她下达指令,楚凌风沉默地执行,动作标准而高效,即便左臂略有不便,也依旧远超普通士兵。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交流,只有纯粹的命令与服从,以及一种无形的、近乎气场般的碰撞。
操练结束,众人解散。宋青将楚凌风单独留了下来。
两人走到校场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队副有何吩咐?”楚凌风开口,语气依旧平淡。
宋青转过身,看着他,没有绕圈子:“楚凌风,我知道你对我有所疑虑,在新兵营时便是如此。”
楚凌风眼神微动,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过去如何,我并不在意。”宋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但如今,你是第十什的什长,我是第三队的队副。第十什历经风吼涧、驼蹄坡、烽燧路,伤亡惨重,元气未复。王虎倒下,你就是第十什最强的矛,也是不可或缺的基石。”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直刺楚凌风:“我不管你我之前有何龃龉,在第十什,在第三队,我需要你的能力,需要你带着剩下的弟兄们活下去,杀出去!你我的恩怨,可以放在一边,但若因你我的问题,累及袍泽,我宋青,第一个不答应!”
这番话,坦诚,直接,甚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强硬。她没有试图化解楚凌风的怀疑,而是将问题摆上了台面,并将整个第十什的利益压在了天平之上。
楚凌风沉默了。他看着宋青,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半头、看似文弱的年轻队副。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里面没有狡诈,没有虚伪,只有对麾下士兵的责任与一种近乎执拗的决心。这种眼神,他曾在一些真正值得追随的老兵脸上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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