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光重新站回拍摄位置时,整个片场鸦雀无声。
所有工作人员都屏息看着她,目光里混杂着担忧、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张野导演的手悬在通话器按钮上方,李教授扶了扶眼镜,身体微微前倾。连一直像个影子般存在的杨经理,也停下了手中的记录,专注地望了过来。
没有人询问她刚才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安慰她。在这个追求极致专业的环境里,情绪崩溃是常态,能否迅速调整并突破自我,才是衡量一个演员真正价值的标准。
林微光没有看任何人。她只是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粗糙的水泥地,上面还有她之前跪拜时留下的浅浅痕迹。
苏蔓那句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她所有迷茫的伪装。
“演绝望,而不是成为绝望……”
她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不再去思考该如何控制表情,如何分配情绪层次,如何拿捏哭戏的力度。她只是缓缓地、彻底地,将自己内心那扇通往真实情感的门,完全敞开。
不再设防,不再控制。
她让自己去想,如果暖暖此刻正生命垂危,躺在医院里等着救命钱,而她林微光,求告无门,尊严扫地,被所有人像垃圾一样嫌弃……那会是一种怎样的境地?
不是表演,是真实的、赤裸裸的、将自己代入那个假设中的、令人窒息的恐惧与绝望!
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她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表演,而是生理性的战栗。她的眼神一点点变得空洞,仿佛所有的希望和光亮都被抽走,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暗。
“《春日废墟》第二十八场第九镜,Action!”
打板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微光动了。
她没有立刻跪下,也没有立刻哀求。她只是像个游魂一样,踉跄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邻居老板面前。她的身体微微佝偻着,仿佛不堪重负,每一步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抬起头,看向邻居老板。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刻意表现的讨好和难堪,只有一片死寂的、近乎麻木的绝望。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立刻发出声音,仿佛连组织语言的力气都已经失去。
“大……大兄弟……”她的声音干涩沙哑,不像人声,更像砂纸摩擦着朽木,“救……救命……”
这两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带着一种濒死之人最后的喘息。没有眼泪,没有歇斯底里,但那声音里蕴含的、被逼到绝境的哀恸,却比任何嚎哭都更具穿透力。
扮演邻居老板的演员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同于前八条的表演状态震慑住了,他愣了一下,才按照剧本,脸上露出混杂着为难、尴尬和一丝嫌弃的表情,侧过身去:“王姐,不是我不帮你,我这也……”
他的话还没说完。
林微光饰演的王秀兰,像是终于被这最后的拒绝压垮了那根支撑着她的、名为“尊严”的脆弱神经。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极其缓慢地,仿佛电影慢镜头一般,膝盖一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不是戏剧化的跪拜,而是一种支撑物被彻底抽离后,身体本能的下坠。
她跪在那里,低着头,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没有去抱对方的大腿,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彻底放弃抵抗的、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姿态。
然后,她开始说话。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命运发出最后的、微弱的诘问。
“孩子……才八岁……”
“医院说……再不手术……就……”
“我借遍了……真的……没人肯……”
“我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
她语无伦次,逻辑混乱,每一句都像破碎的玻璃渣,扎在她自己心上,也扎在每一个听着的人心上。
依旧没有大哭,但她的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细微地抽搐起来,那不是表演,是情绪满溢到身体无法承载时,产生的生理性痉挛。
监视器后,张野导演死死地盯着屏幕,拳头不自觉地握紧,连呼吸都放轻了。李教授原本平静的脸上,也露出了极为专注和动容的神色。
整个片场,落针可闻。只有林微光那破碎的、带着血泪的哀鸣,在空旷的车间里低回盘旋。
“我求求你……救救孩子……”
“我当牛做马……我还你……我一辈子都还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微弱,仿佛生命力正在随着这些哀求一点点流逝。她甚至不再看那个邻居老板,只是茫然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空洞得吓人。
就在这时,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干涩的眼眶里滑落。不是汹涌的泪河,只有那么一滴,浑浊的,滚烫的,顺着她憔悴的脸颊滑下,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瞬间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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