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日子,在一个阴沉的下午。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天空,仿佛随时都会滴下墨汁。林微光独自开车,驶向位于城市远郊的那个废弃剧院。
导航将她引到一片荒芜的工业区边缘,一栋破败的、有着典型苏式建筑风格的剧院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墙体斑驳,窗户破损,巨大的海报栏空荡荡的,只有几张残破的纸片在风中呜咽。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潮湿霉菌混合的沉闷气息。
这与她想象中任何一次试镜都截然不同。没有光鲜的场地,没有忙碌的工作人员,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被时光遗忘的荒凉。
她停好车,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漆皮剥落的厚重木门。
门内,是更加浓郁的黑暗和尘埃味。只有几束微弱的光线,从高处残破的窗户投射进来,在布满杂物和厚厚灰尘的地板上切割出几道昏黄的光柱。巨大的观众席隐匿在深沉的黑暗里,仿佛潜伏着无数沉默的窥视者。舞台倒是被清理出了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一盏孤零零的聚光灯从顶棚垂落,在空荡的舞台上投下一个惨白的光圈。
李安宇导演就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正中央,身影几乎融在黑暗里,只有指尖夹着的烟头,在昏暗中明明灭灭。他旁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助理,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
没有评审团,没有其他演员。整个废弃的剧院里,似乎只有他们三人。
“李导。”林微光走到舞台前,微微躬身。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剧场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李安宇掐灭了烟,抬起头,目光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锐利:“来了。上台吧。”
没有寒暄,没有指令,甚至没有告诉她需要试演哪一段。
林微光依言走上舞台,站在那束孤零零的聚光灯下。光线刺眼,让她几乎看不清台下导演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两道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
“开始吧。”李安宇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平淡无波,“就演‘林晚’,在这一切开始之前。”
一切开始之前?剧本里并没有明确描写“林晚”在福利院时期的具体场景,更多的是通过回忆碎片来呈现。
林微光瞬间明白了。这不是在考校她记得多少台词,而是在考验她对角色内核的理解和想象力的构建能力。
她闭上眼睛,屏蔽掉周围破败的环境,屏蔽掉那令人不安的寂静和黑暗中审视的目光。她将自己想象成那个在冰冷、混乱、缺乏关爱的环境中长大的女孩“林晚”。
她缓缓蹲下身,双臂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这不是剧本里的动作,是她即兴的发挥,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的本能姿势。
她没有台词,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肩膀开始极其轻微地颤抖。不是大哭,是一种压抑的、连哭泣都不敢发出太大声音的啜泣。仿佛连悲伤,都是一种奢侈。
然后,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双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格外漆黑、带着野性和警惕的眼睛。她像一只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小兽,环顾着四周的“虚空”,眼神里充满了对周遭环境的敌意和不信任,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丝微弱的、对温暖和光明的渴望。
她就那样蹲在光柱中央,用眼神,用细微的肢体语言,构建出了一个孤独、坚韧、内心布满伤痕的“林晚”的雏形。
整个剧场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黑暗中,响起了几下清脆的、孤零零的掌声。
是李安宇导演。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舞台边缘,就站在光圈之外的阴影里。
“很好。”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眼神里的东西很对。警惕,愤怒,还有那点……不肯熄灭的火苗。这就是‘林晚’。”
林微光从角色状态中缓缓抽离,站起身,因为蹲得太久,腿有些发麻。她看着阴影中的导演,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李安宇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这还不够。”
他踱步走上舞台,绕着林微光走了一圈,目光如同解剖刀:“你展现了她坚硬的外壳,展现了她内心的创伤。但你有没有想过,当她遇到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却生活在截然不同世界里的姐姐时,她内心最深处,除了嫉妒、愤怒和不解之外,会不会还有……别的?”
“别的?”林微光微微蹙眉。
“比如,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向往?”李安宇停下脚步,直视着她的眼睛,“对那种她从未拥有过的、正常、温暖、被宠爱的人生的,一闪而过的,卑微的向往?”
林微光怔住了。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她为“林晚”构建的、看似坚固的内心世界。
向往?那个浑身是刺的“林晚”,会对夺走她本该拥有的一切的“林晨”,产生向往?
这太残忍了。但……似乎又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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