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稷下学宫”五个字,裹挟着韩非冰冷的宣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孔庙广场上炸开一圈圈惊涛骇浪般的死寂。焚书的烈焰还未彻底熄灭,焦黑的灰烬混着未散的水汽,粘腻地附着在每一张呆滞的脸上。守旧儒生们眼中的疯狂余烬彻底冷却,只剩下被巨锤砸碎般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惧。收百家残卷?立新学宫?在这片被他们亲手点燃、意图殉葬道统的圣域废墟之上?韩非的剑,斩开的似乎不是毁灭,而是一个更加令人窒息的、前所未见的熔炉!
张良操控的深蓝水龙,发出一声悠长低沉的龙吟,龙吻微张,小心翼翼地将那卷边缘焦黑、却悬浮着“民贵君轻”煌煌金字的《孟子》残简,轻轻放置于一片未被火焰波及的青石板上。水龙庞大的身躯随即化作漫天晶莹水珠,淅淅沥沥落下,仿佛一场迟来的、带着悲悯的泪雨,浇在滚烫的焦土和冰冷的心上。
韩非的手,依旧稳稳按在逆鳞剑鲨齿般冰凉的剑格上。玄衣身影在渐渐稀薄的烟尘中凝立如山,目光如深潭寒水,扫过广场上狼藉的灰烬、散落的残简、以及那些失魂落魄的儒生。新稷下的基石已宣告铸下,但这基石之下,是尚未冷却的仇恨与绝望的岩浆。
他的目光,最终越过广场的混乱,投向瓮城高耸的残破城垛。
那里,一个身影依旧蜷缩着,如同风化了千年的悲怆石雕。
伏念。
他背对着下方喧天的宣告与骤变的局势,仿佛整个世界的崩塌都与他无关。染透金血与尘灰的深衣紧贴着嶙峋的脊背,每一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起伏,都带出几不可闻的、破碎风箱般的嘶声。那顶被削去一角的儒冠,沉重地压在他低垂的头颅上,冠缨无力地垂落,沾染着凝固的金血和泥污。他枯槁的双手死死抱着一卷被血浸透、边缘残破不堪的竹简——那是他在焚书开始前,拼死从藏经楼抢出的最后一点私藏,承载着他毕生精研的“仁”学微言。此刻,这卷残简成了他唯一的浮木,指尖深深抠进简册的缝隙,指甲崩裂,指缝间渗出新的血丝,混合着早已干涸的金色,在简册上留下道道刺目的暗红。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的右手。
掌心,紧握着那枚从太阿剑柄崩落的、最锋利的青铜碎片!碎片边缘深深嵌入了皮肉之中,几乎与掌骨相触!暗红的血顺着碎片棱角蜿蜒流下,滴落在他膝前冰冷的城砖上,积成一小洼粘稠的、带着金属锈腥气的血泊。他并非不知疼痛,而是那掌心的剧痛,似乎成了对抗心中那无边无际、足以溺毙灵魂的虚无与绝望的唯一锚点。太阿折了,仁道倾颓,同门焚经自毁道统……他所坚守的一切,都在眼前化为飞灰。那碎片刺入的,何止是掌心,更是他心中那个曾经坚不可摧、如今却支离破碎的“仁”字世界。
城下的宣告声,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寒冰传来,模糊不清。伏念的世界只剩下掌心的刺痛、怀中残简冰冷的触感、以及血液流失带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寒意。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黑暗边缘摇曳,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就在那烛火即将被绝望的寒风吹灭的刹那——
“笃。”
一声清越、沉稳、仿佛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竹杖点地声,毫无征兆地在伏念身后响起!
这声音并不洪亮,却奇异地穿透了城下广场残留的嘈杂,穿透了伏念耳中绝望的嗡鸣,如同定海神针,直接敲击在他濒临溃散的心神之上!
伏念蜷缩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紧接着,一股磅礴、浩大、却又温润如古玉的气息,毫无预兆地笼罩了整个城头!这股气息不同于韩非法理的森严冰冷,也不同于孔子虚影的悲悯超然,它厚重如承载万物的地脉,深邃如蕴含星河的夜空,带着一种历经沧桑、洞悉万物兴替的智慧与威严!
城下广场上,所有尚在茫然或惊惧中的人,包括韩非和张良,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心神一震,齐齐抬头望向城头!
只见伏念身后,空间如同水波般无声荡漾开来。一点纯粹到极致的银白色星芒凭空亮起,随即迅速拉伸、延展,勾勒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来人踏着流转的星芒缓步而出,仿佛自九天星河垂落凡尘。一袭洗得发白的深青色儒袍,宽袍大袖,在凛冽的城头罡风中纹丝不动。面容清癯,长须飘然,眉宇间刻着岁月沉淀的沟壑,双眸却清澈明亮,开阖间如有日月轮转、星辰生灭。正是儒门硕果仅存的泰山北斗,兼修礼法、洞明世情的大宗师——荀子!
他手中拄着一根看似寻常的藜木杖,杖身油亮,饱经摩挲,唯有杖头处箍着一圈暗沉沉的青铜,古朴无华。
荀子的目光,并未看向城下宣告新稷下的韩非,也未看那些焚烧典籍的儒生,而是如同两道实质般的电光,瞬间穿透空间,牢牢钉在伏念那蜷缩颤抖、被绝望彻底笼罩的脊背上!
那目光,没有责备,没有悲悯,只有一种洞穿虚妄、直指本源的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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