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剑悬于未来学宫穹顶之下,“法外容情”四字流转沉浮,暗金色的光芒如同温暖的潮汐,无声地漫过孔庙废墟的每一寸焦土与残垣。焚书的浓烟在这光芒的涤荡下,不甘地消散,露出被熏黑的殿宇骨架。那光芒并不刺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照进每一个目睹者的心底。混乱被抚平,绝望被稀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却又被更宏大力量慑服的茫然与沉寂。
城下广场,幸存的守旧儒生们,脸上的疯狂早已褪尽,只剩下失魂落魄的灰败。他们望着城头——昔日掌门伏念如同被抽去脊梁般昏厥在冰冷的砖石上,头顶再无象征道统的儒冠,散乱灰白的发丝在风中飘动,如同破碎的旗帜。再看看那悬于学宫废墟之上的仁剑,剑光温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在无声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与一个融合了仁与法的新秩序的诞生。最后,他们的目光落回脚下,落在那些散落在灰烬与泥水中的零星简牍、帛书残片上。那是他们拼死守护、甚至不惜付之一炬的道统碎片,如今,如同被遗弃的枯骨。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一个须发皆白、脸上还残留着烟灰与泪痕的老儒生喉咙里挤出。他佝偻着背,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几步外,半卷被火舌舔舐得焦黑卷曲、却奇迹般保留了部分文字的《礼记》残简。那残简躺在泥水里,像一条垂死的鱼。
老儒生颤抖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了过去。枯瘦如柴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猛地抓住了那冰冷的、沾满泥污的竹简!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如同握住了自己毕生信仰冰冷的残骸。他紧紧地将这半卷残简抱在胸前,如同抱着一个早夭的婴孩。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滚落,砸在焦黑的竹片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的湿痕。
然后,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满地狼藉,越过那些同样失魂落魄的同门,死死盯住了那片被仁剑光芒温柔笼罩的区域——那片被韩非以逆鳞剑指天宣告为“新稷下学宫”根基的焦土核心!那里,巨大的青铜法理碑基座沉默矗立,其上方的碑体虚影在仁剑光芒映照下,似乎又凝实了几分。
老儒生抱着残简,如同一个朝圣的苦行僧,又像一个走向刑场的殉道者,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地,朝着那片焦土核心走去。每一步都踏在灰烬和未干的血迹上,留下清晰的脚印。他的背影,在仁剑暗金的光芒下,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悲怆,却又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这无声的行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第一颗石子。
一个,两个,三个…
越来越多的儒生,从茫然与麻木中抬起头。他们看着那老儒生蹒跚而决绝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脚下或怀中侥幸存留的残卷——或许是半部《论语》,或许是几页《春秋》,或许是写满批注的《诗经》散页。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在广场上蔓延。然后,如同被无形的潮水推动,第二个儒生弯腰,捡起一片帛书;第三个,拾起一捆散开的竹简;第四个,从怀里掏出贴身保护的、被血浸透的《尚书》残篇…
没有言语,没有口号。
他们只是默默地弯腰,拾起那些承载着千年智慧与信仰的碎片,如同拾起自己破碎的魂魄。然后,排成一条沉默而蜿蜒的长队,跟随着第一个老儒生的脚步,朝着那片被仁剑光芒标注的、象征着未来熔炉的焦土核心,缓缓汇聚。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韩非立于青铜基座旁,玄衣深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眸,倒映着这无声而震撼的归流。逆鳞剑在鞘中沉寂,剑灵似乎也在静静观察。张良站在稍远处,清俊的脸上神色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垂下了眼帘。
儒生们走到基座附近,在那片被韩非宣告为学宫核心的焦土之上,停下了脚步。他们看着脚下这片曾被战火焚烧、被圣血浸润、又被伏念金穗滋养过的土地,眼中闪过最后一丝挣扎与不舍。然后,如同约好一般,他们缓缓地、无比庄重地弯下腰。
一本本残破的竹简,被轻轻放置在焦土之上。
一卷卷染血的帛书,被小心地铺展开来。
一片片散落的木牍,被归拢在一起。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没有丢弃,没有践踏,而是如同安葬,又如同播种。他们将自己视为生命的典籍,如同献祭般,供奉在这片即将诞生新秩序的土地之上。很快,焦土核心处,便堆叠起一座由无数残卷断章构成的小小山丘。竹简的焦痕、帛书的血渍、木牍的裂痕,在仁剑暗金光芒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目,却又透着一股悲壮的、涅盘重生的力量。空气中弥漫着墨香、焦糊味、血腥气、以及泥土的腥气,混杂成一种奇异而沉重的历史气息。
韩非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座由破碎道统堆砌的“书山”。他看到了“克己复礼”,看到了“民贵君轻”,看到了“仁者爱人”,也看到了“春秋笔法”…千年儒家的精魄,以如此惨烈而直接的方式,呈现在他的面前,等待着他的审判,或者…熔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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