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潜肩伤在鹿呦悉心调治之下,已渐痊愈,只是右肩那道浅疤,如青锋刻玉,时刻提醒着当日鬼面珠穿体之险。
二人步履未停,救人如救火,云朝烟体内那道寒劲,犹如悬顶之剑,催迫着他们日夜兼程。
驿道蜿蜒于重峦叠嶂之间,两侧山崖如刀劈斧削,青灰色的石壁苔痕斑驳,虬枝古松横斜探出,枝桠如铁爪,遮天蔽日。
脚下石板湿滑,缝隙间渗出潺潺山泉,汇成道道清溪,叮咚作响。湿暖的山风掠过,却夹着丝丝透骨的凉意。
“陈大哥,你内息运转如何?这柳州路山势奇峻,暑湿更重,易引发体内旧伤。”
鹿呦脚步轻灵,如点水蜻蜓般越过一道布满湿滑青苔的溪流,回首看向陈潜。
她已换了一身靛蓝劲装,背负药囊,纤腰束带,更显英姿飒爽。一双清眸在幽暗山道中亮如寒星,此刻盛满了关切。
陈潜面带宽慰笑容,温言道:“无妨。青莲真气乃浩然中正之道,与碧蛇胆阳火相得益彰,此刻只觉体内真气沛然流转,汹涌澎湃。”
他步伐沉稳,左手下意识轻抚腰间剑柄,眼神沉静如水,“倒是这山道险峻,呦儿你须仔细脚下。”
“我又不是纸糊的。”鹿呦嗔怪一句,嘴角却噙着淡淡笑意。
身形微晃,已如飞絮般落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伸手递向陈潜,“前面一段路被昨夜山洪冲塌了,泥泞难行,拉你一把。”
陈潜抬眼望去,前方果然塌方一片,泥浆裹着碎石,极难下脚。他稍作踌躇,终是将左手轻轻搭在鹿呦递来的柔荑之上。
入手微凉滑腻,却能感到其下蕴藏的柔韧力道。借力一点,身形飘然而起,稳稳落于鹿呦身侧石台。
两人手一触即分,却都感到一丝微妙的温热。
“多谢。”陈潜低声道。
“客气什么。”鹿呦别过脸,望向幽深前路,耳根却隐隐泛红,迅速转移话题道:“过了这道塌方,应该快到柳江了。”
山道百转,终至柳江水畔。
江流澹澹,远望若碧练萦绕城垣,近观则浊浪排空,卷起千堆雪沫。
两岸烟柳垂丝,氤氲湿翠沾衣欲透,却被江面蒸腾起的闷热瘴气罩上一重昏黄薄纱,显出几分颓唐萧瑟。
“陈大哥,看!”鹿呦于江岸青石上驻了纤足,素手遥指江心深处。风掠动她鬓边几缕散落的青丝,贴着莹润的颊侧轻轻拂动。
“那便是‘听雨楼’了。”她语声清泠,却隐有一丝如柳丝拂水般的轻喟,“昔年柳子厚谪居此地,筑楼以观江雨,兴酣落笔,墨透数尺素绢。可叹如今……”
目光尽处,一方残破的木阁孤悬于柳荫深处。飞檐斗拱,早为雨打风吹去了昔时朱漆,露出朽木黯淡的底色。
几只寒鸦“呀”的一声,从枯枝败草筑成的巢中惊起,盘旋在布满裂纹的楼头残角,瓦砾零落处,蛛网牵丝成幕,低低垂拂着那方斑驳蒙尘的匾额。
陈潜凝立水畔,浊浪击打岸边顽石,碎玉飞溅,几点冰冷的水珠落在他眼睫上,他也不曾稍眨。
江风鼓荡着他染尘的青衫下摆,猎猎作响。
“风雨如晦,几度飘摇……”他低语,喉间似被什么堵住,目光越过那摇摇欲坠的楼阁,投向北地苍茫天际。
“这般江山形胜之地,文脉流芳之所,竟也落得这般光景。韩柳二公泉下有知,怕亦要扼腕长嗟。”
鹿呦默默走到他身侧,与他同立潮头,江风卷来她身上熟悉的药草清气,混着水腥,清清淡淡。
“人心也如柳木,经霜愈韧,逢水而萌。楼虽倾颓,其文其志,未必沉江。”她声音不高,却似涧泉穿石,泠泠而澈。
陈潜心弦微颤,低低道:“不错。旧时气象,未可尽忘。只是不知……那曾于楼中振笔疾呼‘苛政猛于虎’者,再临此水,见此浊世,又会作何想?”
语罢,不等鹿呦回应,他已一提丹田之气,足尖轻点岸石。
“走,近前看看。”青影倏忽,人已如孤鹤腾空,斜掠过丈许江面,激起三两点碎玉流萤。
鹿呦白衣微动,若惊鸿回雪,紧随其后。
两人足尖只在江心稀疏的浮柴断芦上借力一点,便轻飘飘落在那摇摇欲坠的楼台基址之上。
楼内景象,比远观更为触目惊心。
昔日雕栏画槛剥落殆尽,只余嶙峋朽木刺向灰蒙天空。荒草蔓生,足有半人高,其间虫蛇蜿蜒窜走。一扇半倾的格子窗棂吱呀作响,像巨兽残留的一只黑沉沉的眼洞。
“竟破败至此……”
鹿呦秀眉微蹙,俯身探指捻起一撮湿漉漉的苔痕,嗅了嗅,“湿热过重,木蠹虫已将根基蚀空了大半,只怕一阵大风……”
话音未落,旁边陡然“咔嚓”一声脆响!
陈潜所立处,一根碗口粗、半蛀空的雕花木栏竟被他无意间的碰触带断,朽木碎屑簌簌滚落尘埃。
鹿呦心头一惊,下意识伸手扶他臂膀。
陈潜却已稳稳立住。他低头,看着地上那摊碎裂朽木,剑眉紧锁,缓缓弯下腰,拾起其中一块尚能辨认纹路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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