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嘈杂人声,火把的光亮在江滩那头晃动,正向这边快速逼近。
杜衡急道:“冯半城的大队人马来了!快走!”
林夙起身:“铁骨,带上他。陈五,清痕迹。”他看向杜衡,“杜先生,有去处吗?”
杜衡盯着那逼近的火光,又看看林夙手中的铁盒,一咬牙:“跟我来!”
几人猫腰钻进乱葬岗深处。杜衡路径极熟,在坟茔残碑间穿梭,最后停在一座塌了半边的义庄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霉腐气扑面。他径直走到最里一口空棺旁,摸索棺底,“咔”一声轻响,竟推开一道暗门,露出向下的土阶。
地窖不大,有土炕、水缸、矮桌,墙上挂着幅手绘的江陵城坊图,上面用炭笔密密麻麻标着记号。
“我偶尔‘清静’的地方。”杜衡点燃油灯,昏黄光线照亮他清瘦的脸。他看向林夙,“兄台,现在能说真话了吗?寻常行商,没这般胆色,更不会对赵皓的名字……反应如此之大。”
林夙沉默片刻:“林夙。原西北巡察使,现贬阳朔县丞。”
地窖里空气一滞。
侯三腿一软,瘫坐在地,嘴唇哆嗦:“官……官爷……”他万没想到,劫持自己的竟是官身,还是那个扳倒胡万才、震动西北的林夙!
杜衡先是一怔,随即仰头,无声大笑,笑得肩膀抖动,眼泪都沁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他笑声戛然而止,死死盯住林夙,“林大人,您这把被陛下‘藏’起来的刀,是想在江陵这潭淤泥里,搅出个清浊分明?”
“不是搅。”林夙将铁盒放在矮桌上,“是称量。杜先生,你引我入局,又带我至此,所求为何?”
杜衡敛了所有表情,整了整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儒衫,退后一步,对着林夙,长揖及地:
“学生杜衡,江陵府生员,曾于府衙刑房任书吏。因不肯昧心涂改案卷,揭发盐税亏空,被革职构陷,流落市井,与朽骨腐尸为伴,已三年矣。”
他直起身,眼中再无半分油滑嘲弄,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学生别无所求,只求追随大人,涤荡江陵污浊!为此,愿效犬马,虽死无憾!”
字字沉如铁石。
林夙看着他:“冯半城、宋知府,树大根深。我乃贬官,无权无势,此行南下,前途未卜。你跟我,可能立刻就会死。”
“学生早该死了。”杜衡惨然一笑,“三年前被构陷入狱时,就该死在牢里。苟活至今,无非是想看看,这世道还有没有公道。今日见大人,如见暗夜星火。”他顿了顿,“纵是飞蛾扑火,也求一瞬之光。”
周铁骨动容,陈五肃然。
林夙伸手,扶起杜衡:“星火虽微,可燎原。杜衡,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惊雷南脉,江陵之眼。”
杜衡浑身剧震,再度深深一揖,起身时,眼圈微红。
林夙看向面如死灰的侯三:“你之罪,死不足惜。但你的命,现在可以自己挣。写。冯半城所有银库、暗道、私兵、关系网,一五一十。赵皓如何与他勾连,证据何在,悉数交代。若有半字虚言——”他语气平淡,却让侯三如坠冰窟,“你知道下场。”
“写!我写!”侯三磕头如捣蒜。
林夙不再看他,走到地窖口,透过缝隙,望向外面。天色依旧沉黑,但东边天际,已隐隐透出一线苍青。
一夜之间,江陵的棋局,因他这个意外闯入的贬官,悄然偏移。
他手中握住了足以炸翻湖广官场的火药,还牵连着京中的死敌。但这火药,此刻也是悬在自己头顶的利剑。
是立即引爆,搅个天翻地覆?还是隐忍南下,以待其时?
他想起临行前皇帝那深不可测的眼神,想起自己“寻路”的初衷,想起这一路所见的漕工血、盐户泪。
或许,江陵正是一个绝佳的试炼场——在无权无势的绝境中,如何用智慧、胆魄与人心,践行那“新秤”理念?
“杜衡。”林夙转身,“你在江陵,还有多少如你这般,身怀技艺、心存热血,却报国无门、郁郁不得志的友人?”
杜衡眼睛一亮:“有!精通账目却被排挤的老吏、善断疑案却遭构陷的仵作、熟知水道却被夺田的河工、还有几位不愿同流合污而被盐商逼至绝境的桑户、织匠……散落市井,如尘中之珠。”
“暗中联络他们。”林夙目光沉静,“不必言明我身份。只说,有一位北来的先生,想听听江陵的真话,聊聊这世道的病根,想想……有没有法子,让它变好一些,哪怕一点点。”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我们要在江陵,先织一张网。”
“一张属于黎民百姓的,看不见的网。”
窗外,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
江陵城在渐亮的天光中苏醒,盐市将照常开张,仿佛昨夜乱葬岗的血与火从未发生。
但地下,一颗火种已悄然埋入潮湿的泥土。
而掌握着引线的人,在昏暗的地窖中,眼神清亮,如未熄的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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