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半个身子探出窗口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屋后斜坡上立着个人影。
青衫,负手,站在月光下。
林夙。
雷百户瞳孔骤缩,下意识举弩——
林夙却先动了。他扬手,将那块黑色矿石精准地抛向雷百户脚下。矿石落地,弹起,滚到窗台下堆着的枯叶里。
然后,林夙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
雷百户终于反应过来,嘶声大吼:“退!退出去!”
晚了。
火折子划过弧线,落在枯叶上。
“轰——!!!”
不是普通的燃烧,是爆炸。黑色的粉末——林夙事先撒在枯叶下的、从竹管里倒出的那点“霜”样本——被火星引燃,瞬间爆开炽烈的白光。
气浪掀翻了半个木屋,雷百户和最近的两个守卫被炸飞出去。火焰腾起三丈高,点燃了整片斜坡的枯木。
林夙在抛出火折子的瞬间已向后扑倒,滚进事先看好的土沟。即便如此,热浪还是灼伤了他的后背。
他挣扎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密林深处跑。
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追兵慌乱的叫骂。
火势借着山风迅速蔓延,从北坡烧向东麓,逼停了大部分追兵。等雷百户满脸是血地从废墟里爬出来时,林夙早已消失在茫茫林海。
“找!给我找!”他面目扭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大山沉默,只有烈火噼啪作响。
寅时·雾隐圩深处
蓝圩老看着眼前这群伤痕累累的人,沉默许久。
十二个惊恐的孩子,一个昏迷的独臂铁匠,七八个精疲力尽的汉子。还有周铁骨递上的那半截红头绳——阿桑的信物。
“林大人呢?”他问。
周铁骨垂首:“先生……为我们断后。”
蓝圩老闭上眼,捻着手中念珠。许久,他挥手:“先安顿。孩子送到后寨瑶婆那里,伤员治伤。你——”他看向周铁骨,“去洗把脸,换身衣服。天一亮,赵文廷的人就会来圩市搜。你们得藏起来。”
“藏哪儿?”
蓝圩老睁开眼,目光锐利:“圩市底下,有当年瑶民避兵祸挖的地道网。够藏你们一阵子。”
“那先生……”
“如果林大人还活着,他会找来的。”蓝圩老顿了顿,“如果死了……你们更要活下去,把他没做完的事做完。”
周铁骨红着眼眶,重重磕头。
卯时·阳朔县衙
赵文廷砸碎了书房里最后一只花瓶。
“跑了?都跑了?!”他揪着雷百户的衣领,唾沫星子喷在对方脸上,“矿场炸了,霜房毁了,孩子被救走了,林夙不见了——你告诉我,你带着五十个人,都干了什么?!”
雷百户脸上包扎着布条,血渗出来,眼神却凶狠:“林夙用了雷火粉!那东西只有矿上有,定是内鬼给他的!大人,您府上、矿上,都得彻查!”
“查个屁!”赵文廷一脚踹翻椅子,“现在全阳朔都知道矿场炸了,死了多少人?那些矿工的家属,那些瑶民,很快就会闹起来!还有林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只要还喘气,就是颗随时会炸的雷!”
他喘着粗气,在满地狼藉中来回踱步,终于停下,眼中闪过狠厉:
“张贴海捕文书。林夙,勾结瑶匪,炸毁官矿,劫掠孩童,意图造反。悬赏五百两,死活不论。”
“那矿场……”
“封山!就说矿洞坍塌,是天灾。死的人,抚恤银加倍,堵住家属的嘴。”赵文廷冷笑,“至于林夙,他最好死在山里。若敢露面……我要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三日后·雾隐圩地道
林夙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
后背的灼伤火辣辣地疼,左腿骨折,额头上缠着厚厚的布条。他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上,身下垫着干草。
“先生醒了。”是陈伯的声音。
油灯点亮,映出几张关切的脸:周铁骨、杜衡、沈砚、刀老三,还有靠在墙边、脸色苍白的墨铁匠。
“孩子们……安顿好了。”周铁骨低声道,“阿诺在瑶寨,很安全。墨师傅的箭伤取了,骨头没伤着。”
林夙想说话,却咳出一口黑灰。陈伯喂他喝下温水,他才嘶声问:“外……外面如何?”
杜衡脸色凝重:“全城贴了海捕文书,说您勾结瑶匪炸矿造反。赵文廷封了山,正在大肆搜捕。县衙……我们回不去了。”
沈砚补充:“不过矿工家属开始闹了,说赵家草菅人命。瑶寨那边,李土司压不住,好些瑶民要赵家给说法。”
“还有……”杜衡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今早圩市里有个生面孔塞给我的。没署名。”
林夙接过。信纸粗糙,字迹潦草,只有一行:
“京中剧变,陛下昏迷,崔赵争权。君可伺机。”
落款处,画了朵简笔的、半舒卷的荷叶。
苏晚晴。
林夙握着信纸,久久不语。
油灯昏黄,在地道土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远处隐约传来圩市的嘈杂,和更远处——阳朔城方向——官兵搜捕的号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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