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沈砚。他念完,郑重地将树皮卷起,用一根草绳系好,双手捧给林夙。
林夙没有接。
“它不是给我的。”他说,“它是给所有后来者的。沈砚,你保管它。若我死了,由你向下一个人宣读。”
——将制度的象征物与个人权威剥离,这是“立制”高于“立威”的微妙体现。
仪式结束,气氛不同了。迷茫被一种清晰的沉重取代。
“杜衡,赵文廷的搜捕范围?”
“以县城为中心,十里。重点在北坡和通往瑶寨的路。雾隐圩因是汉瑶杂处,他暂时不敢大张旗鼓,但暗探一定不少。”
“蓝圩老能顶住压力藏我们多久?”
“难说。赵文廷若下定决心,可以‘搜捕反贼’为名强行搜查圩市,蓝圩老未必挡得住。今早圩市口已经贴了您的海捕文书,悬赏五百两。”
林夙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漆黑的雷火石原矿——阿诺塞给他的那块。
“阳朔是死地。”他最终说,“赵文廷的囚笼,赵皓的刑场。我们不能在这里等着被瓮中捉鳖。”
“先生的意思是……突围?去哪?”
林夙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冷冽而锐利的光,那是在无数次推演后找到唯一生路的决绝:
“不去山里,不去更远的荒地。去‘三不管’的水路咽喉——寡妇渡下游三十里,龙门滩。”
杜衡一愣:“龙门滩?那里是水匪‘过江龙’和私盐贩子‘潮汕帮’争了十几年的地盘,乱得很!官府剿了三次都无功而返!”
“正因为乱,才是生路。”林夙语速加快,思路清晰得可怕,“赵文廷的手伸不到那里,桂林的赵同知也懒得管那片烂泥潭。那里是漓江险滩,商船必经却又不敢久留,是信息、货物、人流的暗渠。最重要的是——”
他举起那块雷火石:
“我们有‘过江龙’和‘潮汕帮’都想要,却造不出来的东西。”
墨铁匠的技术,雷火石的秘密,就是撬开龙门滩的硬通货。
“我们要和他们做生意?”刀老三有些难以置信。
“不,”林夙摇头,“我们要去那里,立一个能自己做生意的砦堡。”
他看向众人,说出那句“赵玖式”的野心宣言:
“赵皓以为他南下是来平叛。我们要在他到来之前,在漓江险滩上,树起一面他不得不正视的旗——旗上写的不是‘叛’,而是‘新秩序’。”
计划初定,但千难万难。
如何带着伤员和孩子穿越三十里敌占区?如何与凶悍的水匪打交道?如何在滩头立足?
林夙开始分派具体任务,细节到伪装路线、联络暗号、备用汇合点。他的头脑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在伤痛和疲惫中高速运转。
“分批走。铁骨,你带墨师傅和四个伤势最轻的孩子,走水路。蓝圩老有条运货的小船,趁夜顺漓江而下,避开主要关卡。”
“杜衡,你扮成货郎,带沈砚和另外四个孩子走陆路。沈砚扮你儿子,孩子们扮逃荒的亲戚。”
“我和陈伯、阿水,带剩下四个孩子和刀老三他们,走山间猎道。我们目标最大,吸引注意。”
“三路人,明晚子时前,必须在龙门滩东侧的‘望夫崖’下汇合。若遇险,各自为战,以保全人为先。”
众人领命,各自准备。地道里重新忙碌起来,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有序”感。
就在这时——
“咳咳……!”
墨铁匠忽然剧烈咳嗽,睁开了眼睛。他眼神涣散片刻,猛地聚焦在林夙脸上,嘶声问:“孩……孩子们?”
“都安好。阿诺在瑶寨,很安全。”
墨铁匠长长吐出一口带血沫的气,独眼望向地道顶,喃喃:“北辰的魂……没散。”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林夙:“接下来……怎么走?”
林夙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出了“龙门滩”的计划。
墨铁匠听完,沉默了很久。就在林夙以为他昏过去时,他忽然抬起完好的右手,紧紧抓住了林夙的手腕。那只手粗糙、冰冷,却异常有力。
“林夙……”他直呼其名,目光灼灼,“你知道,在龙门滩立旗,意味着什么吗?”
林夙平静回视:“知道。意味着从此再无回头路,意味着与旧秩序彻底决裂,意味着……我们要开始争了。”
争生存,争地盘,争人心,争天下!
墨铁匠咧开嘴,露出带血的牙,笑了:“好……老子这身骨头,早该埋在能看见新天日的地方。‘匠心’墨辙,听候‘秤主’调遣。”
他给出了第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专业”头衔认可。
子时,三路人马分批离开地道。
林夙这一路最难。他腿骨折,只能由刀老三背着。陈伯和阿水各牵两个孩子,石头和柱子断后。
山间猎道崎岖难行,夜枭的叫声在林中回荡。月光被云层遮住,只偶尔漏下几缕惨白。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传来窸窣声。
刀老三立刻蹲下,众人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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