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漓江水汽蒸腾。
林夙拄着一根粗竹杖,左腿的伤用布条紧紧捆扎,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杜衡跟在他身侧,手始终按在腰间——那里藏着把短刃。
两人沿着江滩向东,脚下是常年被江水冲刷的圆滑卵石。越往东走,人工痕迹越明显:废弃的渔网挂在木桩上晾晒,破损的船板堆成矮墙,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和烟火混合的怪味。
前方出现一片临水的吊脚楼群。
楼是歪斜的,木板发黑,不少用竹竿撑着才没倒塌。但布局很有章法——呈半月形环抱一片浅湾,湾内停着十几条船,大小不一,都装着加固的撞角。楼群唯一的入口处,用圆木搭了座简陋的望楼,上面有人影晃动。
“东滩水寨。”杜衡低声道,“‘过江龙’的老巢。”
望楼上的人显然早已发现他们。两人距离寨门还有三十步时,一支响箭“嗖”地钉在脚前卵石上,箭尾震颤。
“站住!”望楼上传来喝问,“哪路子的?报上名来!”
杜衡上前半步,扬声道:“顾先生遣人,求见龙当家!”
沉默。
片刻后,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四个汉子走出来,都是短打装扮,腰间佩刀,为首的是个独眼壮汉,脸上有道从额角划到下巴的疤。
“顾先生?”独眼汉子打量着两人,目光在林夙的瘸腿上停留片刻,“哪个顾先生?”
“顾寒声,顾先生。”杜衡从怀中取出那枚刻着“顾”字的木牌,抛过去。
独眼汉子接住木牌,独眼眯起,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脸色微变。他抬头,语气缓和了些:“二位稍等。”
他转身回寨,门又关上。
杜衡低声对林夙道:“那人叫‘独眼彪’,‘过江龙’手下二当家,以凶狠着称。看来顾先生的名号确实管用。”
林夙没说话,目光扫过水寨布局。
吊脚楼虽然破旧,但视野开阔,互为犄角。浅湾里的船虽小,但吃水浅、转向快,适合在险滩穿梭。望楼的位置选得刁钻,能监视整片滩头和江面。
这不是普通的匪窝,是有懂行的人经营过的。
约莫一盏茶功夫,寨门再次打开。
这次出来的不止四人,而是八人,分列两侧。独眼彪站在门内,做了个“请”的手势:
“龙当家有请。”
寨内比外面看起来宽敞。
吊脚楼下是开阔的夯土地面,晒着渔网和咸鱼。二十几个汉子或坐或站,有的磨刀,有的补网,目光齐刷刷落在两个陌生人身上——尤其是林夙。
那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野性。
独眼彪领着两人穿过晒场,走向最大的那座吊脚楼。楼前空地上摆着张宽大的木椅,椅上铺着虎皮——虽然虎皮已经秃了好几块。
椅上坐着个人。
那人约莫四十多岁,国字脸,络腮胡,一双眼睛不大,却精光四射。他穿着件半旧的青色劲装,袖口挽到肘部,露出小臂上虬结的肌肉和一道陈年刀疤。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手——缺了小指和无名指,断口平整,是利刃削断的。
“过江龙”龙啸天。
林夙瞬间确认。顾寒声给的资料里提过:龙啸天年轻时是漓江上的船把头,因不愿给官府孝敬,被污为水匪,家破人亡。他一人一刀杀出重围,在龙门滩立足,二十年来官府剿了三次,次次无功而返。
“龙当家。”林夙抱拳,“在下林夙,受顾寒声先生所托,前来拜会。”
龙啸天没起身,只是抬起那双精亮的眼睛,上下打量林夙。目光像刀子,一寸寸刮过。
“林夙……”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阳朔县丞,炸了赵家矿场,救了十二个孩子,现在被全城通缉——五百两银子,死活不论。”
他每说一句,周围汉子的眼神就凶悍一分。
杜衡的手按上了刀柄。
林夙却面色不变:“龙当家消息灵通。”
“龙门滩是漓江咽喉,南来北往的消息,比鱼还多。”龙啸天身子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顾寒声让你来找我,什么事?”
林夙从怀中取出那枚金叶子,上前三步,放在龙啸天椅旁的木几上。
金叶子在晨光下灿灿生辉,“顾”字印记清晰可见。
龙啸天瞥了一眼,没碰:“顾家的东西。还有呢?”
林夙又取出那张纸条,展开,放在金叶子旁。
龙啸天的目光落在纸条上。
那八个字,像八根针,扎进他眼里。
“故人之子,可托生死。”
落款:顾北。
空气凝固了。
龙啸天盯着那张纸条,足足十息没动。他缺了两指的手缓缓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周围汉子察觉到当家的异常,都屏住呼吸。
终于,龙啸天抬起头,看着林夙,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顾北……顾侍郎的儿子?”
“正是。”
“他还活着?”
“活着。在京城,有些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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