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意志,如同初冬湖面凝结的第一层薄冰,覆盖在周芷宁的心湖之上,隔绝了其下翻涌的绝望与痛苦,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母亲那句“不要迷失你自己”的遗言,并未让她放弃终结的念头,反而像一束冷光,照亮了她走向终点的最后一段路——她要以“周芷宁”的方式,清醒地、有尊严地,完成这场告别。
绝食抗争的失败,让她彻底明白,在这个物理的牢笼里,任何直接的反抗都徒劳无功。祁夜掌控着她的身体,却无法完全禁锢她的意志和记忆。那么,在实施最终计划之前,她需要完成一场仪式,一场只属于她自己的、无声的告别仪式。整理她所能触及的、关于“周芷宁”的一切,然后,亲手为其画上句号。
她走到书桌前,没有立刻打开电脑或戴上耳机,而是拉开了那个曾经存放过日记本钥匙的床头柜抽屉。里面除了那串钥匙,果然还散落着几样她之前因为情绪激动而忽略的小物件——一支她习惯用的特定牌子的润唇膏,一个印着她名字缩写“Z.N”的定制书签,还有一小瓶开封过的、母亲生前常用的那款安神精油。阿香在整理时,似乎将她随身物品里这些零碎的东西,也一并收在了这里。
她拿起那瓶安神精油,打开瓶盖,熟悉的、带着淡淡草木气息的温暖香气幽幽散发出来。这是母亲的味道,是安全和安宁的味道。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仿佛能从中汲取到最后一丝力量。然后,她将瓶盖缓缓拧紧,动作轻柔而郑重,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祭奠。
她开始行动。
首先是自己。她走进浴室,仔细地清洗了身体和头发,用的是房间里配备的、毫无个性的高级洗护用品。她看着镜中虽然苍白但已然清理干净的脸,拿起那支润唇膏,细致地涂抹在干裂的唇上。这不是为了取悦谁,而是为了以尽可能整洁的姿态,面对最终的归宿。
接着,是这些零散的物品。她没有留下任何字条或遗书,觉得毫无意义。她只是将那支润唇膏、那个定制书签、还有那瓶安神精油,整齐地排列在床头柜上。像是博物馆里陈列的、关于“周芷宁”生平的几件微不足道的展品。做完这一切,她看着那三样小东西,心中一片奇异的平静。它们代表着她与过去的最后联结,现在,她准备将它们留在这个时空。
然后,她的目光投向了衣帽间。那里挂满了祁夜为她准备的、尺码齐全的崭新衣物。她走进去,手指缓缓划过那些柔软的布料。这些不属于她,是囚笼的装饰品。她一件都没有动。
最后,她回到了书桌前。那台电脑和耳机,是祁夜提供的、用于“安抚”她的工具。她原本打算将它们也纳入这场告别,彻底弃之不用。但此刻,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既然决定要走,何不……再最后“听”一次这个世界?不是以逃避的心态,而是以告别的心态。
她戴上了耳机,再次点开了那个名为「For N」的文件夹。这一次,她没有任由旋律带着自己沉溺于回忆,而是以一种近乎冷静的、审视的态度去聆听。音乐依旧优美,触动心弦,但她仿佛站在一层透明的玻璃之后观看,感受得到,却不再沉沦。
在播放到一首她少年时极为钟爱、却因母亲离世后不忍再听的钢琴曲时,她的手指无意识地随着旋律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那是一段复杂的、需要反复练习才能掌握的和弦行进。她曾经弹得很好。
一个被遗忘许久的细节,蓦然跃入脑海。
她记得,大概是十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参加一个私人性质的、仅限于圈内子弟的小型钢琴交流会。她弹奏的就是这首曲子。过程很顺利,赢得了不少掌声。结束后,她独自走到露台透气,却无意中听到角落里两个其他家族的千金在低声议论。
“弹得也就那样吧,要不是看在周家的面子上……”
“听说她妈妈身体不太好了,以后周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嘘,小声点……”
那些带着嫉妒和势利的窃窃私语,像细小的针,扎在她年轻而敏感的心上。她当时没有回头,只是默默握紧了栏杆,感觉夜风格外寒冷。
现在想来,原来那些看似众星捧月的风光之下,暗流早已开始涌动。她所以为的纯粹欣赏,或许早已掺杂了太多与艺术无关的因素。而她对这一切,竟然后知后觉。
这段突兀忆起的、并不愉快的往事,并没有让她感到更多悲伤,反而像一块最后的拼图,让她对过去的认知变得更加完整和……释然。原来,她所以为的“美好过去”,本身也并非毫无瑕疵。失去,似乎也就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她关掉了音乐,摘下了耳机。这一次,是真正的告别。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所有沉重的包袱。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却异常清晰。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逐渐暗淡下去的天色,城市华灯初上,依旧璀璨,却再也无法在她心中激起任何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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