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被默许存在的、微不足道的金黄色,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周芷宁与祁夜之间那潭幽深扭曲的关系中,漾开了她无法预料的涟漪。她依旧每日在观察室里作画,笔下多是灰蓝的迷雾与蜷缩的轮廓,只是偶尔,会在画面的边角,极其克制地点缀一丝几不可察的暖色,如同濒死之人对光最后的本能向往。她小心地拿捏着分寸,既不过分绝望以致激怒他,也不过分“明亮”引来他更深的探究。
祁夜的反馈始终是沉默而难以解读的。他每日审阅画作,目光锐利如常,偶尔会就技法提出冰冷短促的点评,对于那零星的点缀,他不再有那日细微的表情变化,仿佛那只是画面构成中无关紧要的一部分。这种沉默让周芷宁愈发谨慎,如同在薄冰上行走,每一步都战战兢兢。
然而,她渐渐发现,随着她这种“稳定”输出的持续,她所处的环境,发生了一些细微而确凿的变化。束缚带被解开的时间越来越长,只要她在医疗床上保持安静,甚至允许她在床畔有限地活动几步。陈医生对她的身体状况评估似乎也宽松了些,静脉营养逐渐减少,开始鼓励她进食一些流质食物。阿香看护她的眼神里,那份警惕似乎也淡化了一丝。
这些变化像一点点渗入冰层的涓流,缓慢,却不容忽视。周芷宁清醒地知道,这并非“好转”,而是她作为“合格实验品”所获得的“奖励”。她像一只被调试中的精密仪器,当运行状态符合设定参数时,周遭的环境压力便会相应调整。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屈辱,却又无法抗拒这点滴“松绑”带来的、生理和心理上的微弱喘息。她像沙漠中渴水的旅人,明知眼前可能是海市蜃楼,也无法克制地向其靠近。
这天下午,她刚结束两小时的绘画,被阿香搀扶着,缓慢地从观察室走回医疗室。她的双腿依旧绵软,但已能勉强支撑短距离行走。就在她们即将踏入医疗室房门时,周芷宁眼角的余光瞥见,走廊另一端的书房门开着,祁夜似乎正站在里面,与什么人进行视频会议,他低沉而富有掌控力的声音隐约传来。
她下意识地停顿了半秒,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仅仅是一瞥,她看到书房内巨大的显示屏上跳动着复杂的股市K线图,看到他穿着挺括的白衬衫,侧身站在窗前,一手拿着平板电脑,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身姿挺拔,气场强大,与那个在医疗室里沉默审视她的男人判若两人。
那一瞬间,强烈的割裂感击中了她。那个属于外界、属于财富与权力的世界,与她所处的这个纯白、寂静、被绝对控制的牢笼,仅仅相隔一条走廊,却如同两个平行的、永不相交的宇宙。
阿香轻轻拉了她一下,周芷宁回过神,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顺从地回到了医疗床上。
然而,那个下午看到的短暂画面,却像一颗种子,在她心底悄然埋下。外界……那个她几乎快要遗忘的、真实的世界……
傍晚,祁夜准时出现。他没有先去查看她下午的画作,而是直接走到了床边。周芷宁习惯性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每日例行的、无声的审视。
但今天,他似乎并无此意。
“能站起来吗?”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周芷宁愣了一下,迟疑地睁开眼,对上他深邃难测的目光。她不明白他的意图,只是依循着这段时间形成的“合作”惯性,轻轻点了点头。
“换身衣服。”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随即对门外的阿香吩咐,“带她换外出服。”
外出服?!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周芷宁脑海中炸开!外出?离开这栋别墅?可能吗?他要带她去哪里?做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让她一时忘记了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祁夜没有解释,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她,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随即转身先离开了医疗室。
阿香很快拿来了一套简单的米白色羊绒针织长裙和一件同色系的大衣,质地柔软,款式简洁,却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周小姐,我帮您换上吧。”阿香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周芷宁如同提线木偶般,任由阿香帮她脱下病号服,换上那身柔软温暖的衣服。衣料接触皮肤的感觉陌生而奇异,她已经太久没有穿过属于“外面”的衣服了。镜子里的她,依旧苍白瘦削,宽大的衣服更显空荡,但那双死寂已久的眼眸深处,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燃起两点微弱而混乱的光。
他要带她出去?是新的试探?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惩罚?抑或是……她不敢去想那个可能性极小的选项——短暂的“放风”?
当她换好衣服,被阿香搀扶着走出医疗室时,祁夜已经等在走廊。他同样换下了一贯的西装,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高领毛衣和黑色长裤,外面随意搭了件黑色大衣,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但这“居家”感在他身上,依旧带着不容靠近的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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