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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夜那句“有些意思”的评价,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周芷宁心中漾开了难以平静的涟漪。这并非赞扬,却是一种远超她预期的、严肃的认可。它短暂地将她从“囚徒”、“病人”、“所有物”的标签中剥离出来,赋予了她一个模糊却实在的、“可以提供意见的人”的身份。
这种感觉微妙而复杂。一方面,那久违的、被平等审视甚至略微分量的感觉,让她干涸的自我价值感得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滋润。另一方面,这突如其来的“有用”,也让她感到一丝不安。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关系的转机,还是另一种更隐秘的绑定——从一个纯粹情感和欲望的囚笼,踏入一个或许还掺杂了利用价值的、更为复杂的牢笼。
祁夜并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消化这种情绪。他投入工作的状态比之前更加专注,甚至带着一种隐隐的亢奋。那晚在书房,他罕见地没有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而是将周芷宁白天随口提及的几个思路,结合助理送来的详细资料,进行更深度的推演和延伸。他不再把她排斥在“工作”这个绝对私密的领域之外,偶尔甚至会指着某个复杂的数据模型或合同条款,用简洁的语言向她解释困境所在,然后沉默地等待,看她是否能有新的、哪怕是天马行空的联想。
周芷宁起初是抗拒的。她不想涉足他的世界,那代表着更深层次的纠缠。但看着他在灯光下紧蹙的眉头,感受着他身上那股背水一战般的决绝,以及……他偶尔投向她的、那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奇异期许的目光,她的抗拒便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悄无声息地消融了。
她开始尝试着思考,调动起那些被自己刻意遗忘多年的、商学院灌输的知识碎片,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商业逻辑本能的敏锐感。她的建议依旧稚嫩,时常脱离实际,但偶尔灵光一现的角度,却总能给陷入思维定式的祁夜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这种“并肩作战”的感觉,陌生得令人心慌,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默契。
然而,这种内部世界里悄然滋生的、脆弱的新平衡,很快就被来自外部的、更强大的力量打破了。
这天下午,周芷宁刚结束与林静婉医生的视频咨询——自从上次墓园倾诉和与祁夜关系微妙缓和后,她与林医生的交流似乎顺畅了一些,虽然依旧艰难,但至少不再完全封闭——阿香便神色紧张地敲响了卧室的门。
“周小姐,”阿香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罕见的慌乱,“先生……先生的父亲来了,现在在客厅。先生让我请您下去。”
祁夜的父亲?
周芷宁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名字,伴随着祁夜那句“他甚至没有赶回来见最后一面”的冰冷陈述,以及手腕上那道旧疤无声的控诉,早已在她心中勾勒出一个冷酷、自私、将利益置于亲情之上的、可怖的封建家长形象。他是祁夜童年创伤的源头,也是造就如今这个偏执、缺乏安全感的祁夜的元凶之一。
他要见她?
为什么?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阴云般瞬间笼罩了她。她几乎能想象出接下来将面对怎样的审视、鄙夷和刁难。她不是他理想中门当户对、能为家族带来利益的儿媳人选,她是一个家道中落、精神抑郁、甚至“声名狼藉”(与李轩的过往,在特定圈子里并非秘密)的麻烦。更何况,她还是被祁夜用如此非常手段“留在”身边的。
“周小姐?”阿香见她脸色发白,久久不语,又小声催促了一句,眼中充满同情。
周芷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该来的总会来。她走到衣帽间,换下居家服,选了一条款式简洁、颜色素净的连衣裙,将长发松松挽起,略施淡妆,掩盖住脸色的苍白。镜中的女子,眼神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和脆弱,但眉宇间,却也有了一丝这段时间沉淀下来的、不易察觉的沉静。
她走下楼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却又异常坚定。
客厅里,气氛凝滞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祁夜坐在主位的单人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周身散发着一种冰冷的、防御性的气场。而在他对面的长沙发上,坐着一位年约六旬的男子。
那就是祁弘远,祁夜的父亲。
他穿着质地精良的中式立领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两鬓微霜,面容与祁夜有五六分相似,同样深刻立体的五官,但线条更加冷硬,不怒自威。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此刻正端着茶杯,缓缓呷着,目光却如同有实质的探照灯,在周芷宁出现的瞬间,便牢牢锁定在她身上,从上到下,缓慢而仔细地扫视着,不带任何温度,只有纯粹的评估和审视。
那目光,让周芷宁感觉像是被剥光了衣服,站在冰天雪地里,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挑剔。
她走到客厅中央,停下了脚步。她没有看祁夜,而是直接迎向了祁弘远的目光,微微颔首,不卑不亢:“祁伯父,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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