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空间在身后闭合。
楚牧踏出的脚步尚未落下,周遭景象已如水纹般荡漾变化。
不再是纯白,也不是北冥山的险峻山林,而是一座熟悉的院落——武安侯府的后花园,他年少时最常待的角落。
阳光和煦,树影婆娑,空气中浮动着草木清香。一切都真实得可怕,连指尖触碰叶片时那细微的绒毛触感都分毫不差。
幻境。第三关,情感试验。
楚牧心中明了,警惕并未放松。他站在园中,等待着试炼的降临。然而,预想中的刀光剑影、妖魔强敌并未出现,只有宁静,过分真实的宁静。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轻柔而熟悉。
楚牧转身,看见苏惜文款步走来。她穿着鹅黄色的裙衫,发间簪着他年少时笨拙编就、早已枯败丢弃的花环,此刻却鲜艳如初。她脸上带着他记忆深处最明媚的笑容,眼中映着他的身影,纯粹而依赖。
“牧哥哥,”她轻唤,声音柔软,“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楚牧手指微蜷。理智告诉他这是幻象,但眼前人的眉眼、气息、乃至那一丝羞怯的神态,都与记忆中那个曾照亮他灰暗童年的少女重合。心脏不受控制地钝痛了一下。
“惜文。”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苏惜文走上前,很自然地想要挽住他的手臂。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衣袖的刹那,楚牧猛地后退半步。
幻象苏惜文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去,眼中泛起水光,神情变得哀婉凄楚:“牧哥哥,你还在怪我当年退婚,是不是?那不是我的本意,是父亲逼我……这些年,我没有一日不想你。”
她上前一步,泪水滑落:“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离开所有的恩怨纷争,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就像小时候你答应我的那样。”
离开?抛开血魔教的威胁,抛开同伴的安危,抛开未竟之事,只与她双宿双飞?
楚牧看着她流泪的脸,心中那根弦绷紧又松开。曾经,这或许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但如今……
“你不是她。”楚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冷寂的清明,“惜文或许仍有旧情,但她亦是苏家郡主,有自己的骄傲、挣扎和选择。她不会在此刻,用这种方式,要求我抛下一切。”
话音落,眼前“苏惜文”的身影如烟消散。
场景陡然转换。
血腥气弥漫。是黑森林中那处临时藏身的岩洞。柳月瑶倚靠在岩壁边,断臂处包裹的布条渗着血,脸色苍白,却对他温柔地笑着。
“楚牧,你回来了。”她声音虚弱,却带着一如既往的平和,“我没事,别担心。倒是你,肩上的伤……”
她试图用仅存的右手去取身旁的药囊,动作艰难。
楚牧下意识想上前搀扶。柳月瑶总是这样,先顾及旁人,再考虑自己。她的温柔与坚韧,早已如涓涓细流,渗入他们这支队伍每次绝处逢生的缝隙中。
然而,就在他靠近的瞬间,柳月瑶抬起的右手手指间,寒光一闪!一枚淬着幽蓝光泽的细针,悄无声息地刺向他丹田要害!
速度极快,角度刁钻,带着一击毙命的决绝!这绝非柳月瑶会有的身手,更非她的心性!
楚牧侧身,剑指疾点,击飞毒针。他看向“柳月瑶”,对方脸上温柔的笑意还未褪尽,眼神却已冰冷如毒蛇。
“为什么?”幻象柳月瑶歪了歪头,神情竟有些天真残忍,“长孙家许我重宝,允我进入家族秘库研习上古医典。比起跟着你们朝不保夕,这交易很划算。楚牧,你很信任我,这让我下手容易很多。”
背叛。来自最意想不到的、最温和无害的同伴。
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刺痛,猛地攫住楚牧的心脏。比起敌人明刀明枪的厮杀,这种来自背后的背叛,更让人心寒齿冷。
但他看着眼前这张与柳月瑶一模一样的脸,说出截然不同的话语,那股刺痛忽然变得虚幻。
不,这不是柳月瑶。
那个会在深夜为他调配安神药草,那个在激战中不顾自身为同伴施针续命,那个断臂后仍冷静分析局势、寻找生路的女子,绝不会如此。
“月瑶或许会因理念不同而离开,但绝不会以阴谋暗算同伴。”楚牧声音平静,压下了心底那瞬间翻涌的寒意,“她的医道,是救人之道,而非害人之术。”
幻象柳月瑶冷笑一声,身形崩散。
场景再变。
北冥山,葬雷渊附近,断崖边缘。叶凝霜背对着他,黑衣染血,手中长刀拄地,脚下是万丈深渊。狂风猎猎,吹动她的衣发。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是他熟悉的冷冽,只是眼中多了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深切的疲惫与讥诮。
“楚牧,”她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我累了。”
楚牧心中一沉。
“跟着你,一直在厮杀,在逃亡,在受伤。”叶凝霜的目光掠过他,投向虚无的远方,“我以为我能一直这样下去,只要跟着你就好。但我发现我错了。看着你为苏惜文涉险,看着你因柳月瑶悲痛,看着你身边永远有更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我的刀,好像不知道为谁而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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