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凝霜身体僵了一下，抱着刀的手臂微微收紧。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将目光移开，重新投向亭外的虚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苏惜文轻轻叹了口气：“凝霜，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一同经历过生死。有些话，我不想拐弯抹角。我知道，你对楚牧……并非寻常同伴之情。”
叶凝霜的指尖微微泛白，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默本身，已经是一种回答。
“我也知道，楚牧待你，也绝非普通朋友。”苏惜文继续道，语气平和，“你们之间的信任与默契，是无数次刀光剑影里淬炼出来的，旁人替代不了，我也替代不了。这份情谊，我敬重，也感激。”
她顿了顿，见叶凝霜依旧没有反应，但侧脸的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才接着说：“我和楚牧能走到今天，有阴差阳错，有生死与共，也有彼此的选择。感情的事，有时候很难说清楚为什么。但我知道，楚牧他心里是有你的位置的，只是……那个位置，可能不是你期望的那样。”
叶凝霜终于有了动作，她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哑：“不必说这些。”
“不，要说。”苏惜文语气坚定了几分，“凝霜，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因为这件事，生出什么芥蒂，更不希望你独自难受，甚至……选择离开。”她敏锐地捕捉到叶凝霜在听到“离开”二字时，眼睫颤动了一下。
“我承认，看到你为婚事忙碌，却又不快乐的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苏惜文的声音放得更柔，“楚牧他……最近太忙了，许多事情顾及不到。但以我对他的了解，若他知道你因此不快，甚至要离开，他绝不会坐视不理。只是，凝霜，那样真的是你想要的吗？用你的离开，让他愧疚，让他为难？”
叶凝霜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惜文，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那眼神中有被看穿的狼狈，也有倔强的不甘，更有一丝深藏的痛楚。
“我不是在指责你，也不是炫耀什么。”苏惜文迎着她的目光，坦然而诚恳，“凝霜，你是个骄傲的人，我也是。我们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感情无法强求，但去留可以自己决定。我只是希望，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不是因为赌气，或是因为觉得……在这里多余。”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叶凝霜放在刀鞘上的手背。叶凝霜的手很凉，微微一颤，却没有抽开。
“这个府邸，这个皇城，甚至更广阔的地方，都应该有你叶凝霜的位置。不是因为楚牧，也不是因为任何人，只是因为你叶凝霜自己。”苏惜文的声音清晰而有力，“留下，我们欢迎，你永远是我们最重要的同伴和家人。离开，去寻找你自己的路，我们也祝福，只愿你一路平安，前程顺遂。但无论如何，不要委屈自己，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亭中陷入长久的寂静。风吹过，带来远处隐约的喧闹声，更衬得此处的安静。叶凝霜低下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刀，又看了看苏惜文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温暖的手。良久，她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没有说留下，也没有说离开。但苏惜文知道，她听进去了。
“这杯茶，我敬你。”苏惜文收回手，端起自己的茶杯，郑重地向叶凝霜示意。
叶凝霜终于伸手，端起那杯一直未动的茶，没有碰杯，只是仰头，将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水或许有些苦涩，但她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放下茶杯，叶凝霜站起身，对苏惜文再次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抱着她的刀，一步步走下凉亭，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她的背脊挺得笔直，步伐稳定，仿佛卸下了某种重负，又像是做出了某个艰难却坚定的决定。
苏惜文独自坐在亭中，望着叶凝霜消失的方向，心中滋味复杂。有释然，也有淡淡的怅惘。她解决了可能的心结，却也明白，有些人，有些事，终究是无法强留的。她能做的，只有尊重与祝福。
自那次凉亭谈话后，叶凝霜又恢复了之前那种若即若离的状态，不再频繁出现在人前，但也没有立刻消失。她依旧会完成必要的警戒任务，只是更多时候，人们只见其留下的些许痕迹，不见其人。
直到楚牧与苏惜文大婚前夜，府中最后的准备工作彻夜不休。叶凝霜的房间，却始终寂静无声。
次日清晨，楚牧在整理一些婚礼当日需随身携带的紧要物品时，才发现自己常用的一个储物袋内，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样式古朴、没有任何标记的空间戒指，以及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笺。
素笺上只有寥寥数字，是叶凝霜那熟悉的、略显冷硬的笔迹：
“刀在，路远。勿寻，勿念。珍重。”
楚牧握着那枚尚带一丝冰凉气息的戒指和素笺，怔立良久。
戒指内空间不大，却整整齐齐存放着一些品相极佳、适合他目前修为使用的炼器材料、疗伤丹药，以及几本她不知从何处搜集来的、关于北境及西荒地势风物与古老刀法典籍的抄本。
皆是实用之物，无一字多余，亦无任何暧昧牵绊，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直到此刻，楚牧才蓦然惊觉，柳月瑶的提醒，苏惜文那日与叶凝霜谈话后的欲言又止，以及近来叶凝霜所有反常的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股强烈的愧疚与失落涌上心头，他想起她无数次沉默的守护，想起她决绝的背影，想起自己因忙碌而对她一次次的疏忽……
然而，吉时将至，宾客盈门，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将戒指与素笺小心收起，藏入怀中贴身处。
脸上重新浮起得体的笑容，转身走向那等待着他的、红绸遍布的礼堂与凤冠霞帔的苏惜文。
心中却有一个角落，悄然空了一块。他知道，那个总是抱着刀、沉默却可靠的同伴，已经踏上了属于她自己的、遥远的征程。
而他，除了尊重她的选择，将那份愧疚与感激深埋心底，继续前行，别无他法。
皇城的天空晴朗无云，婚礼的喜乐声响彻府邸。而在无人知晓的远方，一道孤直的背影，正迎着初升的朝阳，走向地平线之外，她的刀锋在晨光中，映出清冷而决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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