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未至,天色却比最深沉的黑夜还要压抑。乌云不再是流动的墨团,而是彻底凝固成了铅块,死死地压在苍穹之上,仿佛整个天空都要坠落下来。没有一丝风,空气粘稠得如同沼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与腐臭气息,直冲脑门,令人阵阵作呕。万籁俱寂,连最后一丝虫鸣鸟叫都已消失,唯有从镜湖方向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亡魂嘶吼与某种湿滑物体攀爬摩擦湖岸的诡异声响,折磨着每一个尚存理智的神经。
认罪台,孤寂地矗立在山寨中央那片被酸雨和死气侵蚀得斑驳不堪的空地上。它由粗糙的原木搭建而成,此刻更像是一座等待着血腥献祭的古老祭坛,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台下,人群比以往任何集会都要稀疏许多,许多寨民宁愿躲在家中相对安全的角落瑟瑟发抖,也不敢直面这仿佛末日审判的场景。敢来到现场的,脸上也大多只剩下被恐惧反复蹂躏后的麻木,以及一种听天由命的绝望。
林枫死死地攥着妹妹林雪冰凉的小手,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他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目光死死地盯着台上那个已然赤裸上身、显露出无数旧日伤疤的男人。然而,他心中那燃烧了七年、支撑他活下去的复仇火焰,不知何时,已被眼前这天地异变、亡魂索命的巨大恐怖,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茫然所取代。这一切……这如同地狱降临般的景象,真的是他执着讨要的“公道”所引发的吗?
赵无奢依旧站在人群边缘,试图维持着局外人的姿态,但他微微弓起的背脊和不时扫视四周的锐利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紧绷。他的目光尤其在那几个行为鬼祟、被他暗中标记为“影煞”探子的人身上停留。怀中那坚硬物事的轮廓,隔着衣料似乎都能感受到其散发出的、与这污秽环境格格不入的微弱冰凉波动。
影七低垂着头,混在人群中,如同潜伏的毒蛇。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噙着一丝残忍而快意的冷笑,袖中那柄淬了剧毒、泛着幽蓝光泽的短刃,已然滑入掌心,冰冷的触感让他兴奋得微微战栗。他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最完美的、一击必杀的时机。
萧烈,一步步踏上了认罪台。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踏在木质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孤峰。然而,当他转过身,将那布满新旧伤痕、却依旧强健的身躯完全展露在众人面前时,台下依旧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之声。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本就是一部写满征战与守护的史书,而今日,即将添上最惨烈的一笔。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台下任何人,而是穿透虚空,死死地、专注地凝望着那片被暗红色狂暴能量风暴彻底笼罩的院落,仿佛那是暴风雨中唯一指引他的灯塔,是他全部意志的支点。
“我,萧烈……”
他的声音响起了,沙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斩破死寂的穿透力,如同冰原上孤狼的决绝长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今日于此,非为恕罪,罪不可恕。只为直面过往,承担因果。”
他没有渲染,没有煽情,甚至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只是用最平实,也最残酷的语言,将七年前落鹰谷那个血色黄昏的细节,一一剖开,公之于众。如何下令,如何放箭,俘虏们如何倒下,血色如何浸透谷地……每一句陈述,都像是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在他自己血淋淋的心魂伤口上,再次缓缓切割。台下死寂得可怕,只有他沉重如巨石落地的声音,和人们因极度压抑而变得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林啸将军,”当说到这个名字时,萧烈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无法控制的波动,那里面蕴含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却依旧鲜明的痛楚,“他临终前,看了我一眼。”
萧烈闭上了眼睛,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瞬间,那个眼神穿越了七年的时光,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那眼神,我至今记得……不是恨,不是怨毒……是……失望。”
“轰——!”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林枫的脑海中炸开!他浑身剧震,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台上的萧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父亲……失望?对谁失望?对这个下令屠杀的刽子手?还是……对这个世界?亦或是……对他这个一心只想复仇的儿子?一直支撑着他的某种东西,在这一刻,发出了清晰的碎裂声。
陈述,终于完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萧烈沉默地拿起那根浸透了盐水、显得格外沉甸甸的牛皮鞭,双手平稳地,递向了站在一旁、早已老泪纵横的韩文远。
韩文远的手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他看着萧烈,又看看台下,最终看向那片风暴笼罩的院落,嘴唇哆嗦着,几乎握不住那根代表着惩罚与责任的鞭子。
“执行!”
萧烈猛地睁开眼,不再看韩文远,目光重新投向远方,声音斩钉截铁,不容任何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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