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肉体的痛,是“存在”本身正在被溶解的痛。
姬凰“睁开眼”(如果她还有眼睛的话),看到的不是黑暗,是粘稠、蠕动、正在吞噬她记忆的猩红。每一滴“血”都是一个亡魂的尖啸,灌进她早已不存在的耳朵。
‘我是谁?’
一个念头刚浮起,就被血海中伸出的一只布满林啸脸孔的巨手攥住,拖向深处。那无数张脸上写满了同一个质问:“为什么是他?!”
‘萧烈……’
另一个名字闪过,立刻引来亿万亡魂的狂欢。血浪翻滚,化作无数张扭曲的嘴,齐声发出混合着哭嚎与讥笑的庄严梵唱:
“看啊!这就是你的执念!你的虚伪!”
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丢进浓酸的蜜糖,边缘正在“滋滋”融化。属于“姬凰”的一切——淮水祭坛冰冷的锁链、苍龙岭清晨的炊烟、萧烈掌心那道粗粝的刀疤传来的温度——正变成一串串脆弱的记忆气泡,向上漂浮,然后被血海表面那些没有五官、只有巨口的漩涡“啵”地一声咬碎、吞没。
“下来吧……下来陪我们……”无数苍白浮肿、布满暗红色尸斑的手臂从血海中伸出,像疯狂滋生的水草缠向她残存的意识体。这次不再是模糊的怨念,那些落鹰谷的亡魂,汲取了她信念崩塌时散逸的能量,竟凝聚出清晰而恐怖的面容:
瞳孔涣散、嘴角还淌着血沫的年轻士兵,用破碎的声音呢喃:“我娘……还在等我回去吃饭……”
须发戟张、盔甲破碎的老将,目眦欲裂:“老夫征战四十年!不该死在这种阴谋里!”
而林啸那张充满滔天愤怒与不甘的脸,被放大到极致,几乎占满了她整个“视野”,冰冷的死亡气息几乎贴上她“鼻尖”:
“你选的好道侣!你建的净土,每一寸都浸着我们的血!”
心魔的尖啸已不再是外来的声音。它们仿佛是从姬凰自己道心裂缝的最深处滋生、蔓延出来,与她的每一个念头纠缠、共生。她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血海同化,一种毁灭一切、让万物都与自己一同陪葬的暴戾欲望,如同带着倒刺的毒藤,死死缠绕上她最后的理智。
“不够痛是吗?那就让你看得更清楚些。”
心魔的声音陡然变得温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
血海中央,漩涡平复,浮现出一幅清晰到刺目、纤毫毕现的画面——
依旧是淮水祭坛,阴雨,锁链。
年轻的姬凰浑身湿透,跪在冰冷的石台上。龙王的气息从水底逼近。
但这一次,没有萧烈。
就在祭司举起骨刀,龙王巨口破水而出的瞬间,一道温润祥和的金色佛光从天而降!佛光中,一位宝相庄严、眉目慈和的白眉老僧凭空出现,仅用一句低沉的佛号,便让那肆虐的淮水龙王哀鸣着沉入水底。
老僧挥袖,姬凰身上的锁链寸寸断裂。
“女施主,红尘苦厄,孽缘缠身。你可愿随老衲离去,皈依我佛,修清净法,证菩提果,将来亦可普度这般沉沦水族?”
画面中的姬凰(或者说,那个“可能的姬凰”)怔怔地看着老僧,眼中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对那庄严法相的敬畏。她缓缓点头,将手放入老僧手中。
画面快进。
青灯古佛,晨钟暮暮。姬凰褪去钗裙,换上缁衣,容颜在岁月与清修中愈发沉静出尘。她天资卓绝,又得圣僧真传,短短数年便佛法精深,突破境界时天降甘霖,地涌金莲,被尊为“妙凰菩萨”。
此刻,画面定格在一场盛大的法会上。
“妙凰菩萨”端坐九品莲台,宝相庄严,周身萦绕着柔和的金光与淡淡的檀香。下方是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信众,人人眼中充满狂热与虔诚,随着她的讲法,或哭泣忏悔,或面露大欢喜。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她的声音空灵慈悲,回荡在天地间,每一字都引动灵气共鸣,化作金色符文洒落,治愈信众疾苦。
镜头猛地拉近,特写她的眼睛。
那双眼眸,清澈、通透、完美,如同最上等的琉璃。它们映照着下方万千信众,映照着红尘苦难,映照着佛法庄严……却唯独映不出丝毫属于“人”的温度。
没有悲,没有喜,没有爱,没有憎。只有一种极致的、非人的、如同镜面反射般的平静。
心魔的声音如同毒蛇,钻进她意识最深处,带着玩味的戏谑:
“看,这才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的最高境界。斩尽一切执念,包括‘自己’。 你不会再为任何人痛苦,自然……也不会再被任何人所伤。多完美?”
画面中,“妙凰菩萨”微微垂眸,看向一个正在向她跪拜、哭诉儿子病重的老妇人。她伸出手,一点金光落入老妇怀中,病童顷刻痊愈。老妇人磕头如捣蒜,感恩戴德。
而“菩萨”的脸上,无悲无喜,如同完成了一道既定的程序。
“而你现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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