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一刻,刑部大堂。
杨钰安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他和那个从西北赶来的信使王虎。大门紧闭,窗子也关严了,只有四盏油灯在角落里燃烧,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桌上铺着那份军报,还有王虎从西北带来的其他文书——几本账册、一叠供词、以及那份被单独装在一个牛皮袋里的名单。
杨钰安先看的军报。
萧烬的笔迹他认得,刚劲中带着特有的凌厉,每个字都像刀锋。军报详细记录了突袭“雀巢”的经过:九月三十日子时出发,丑时抵达黑风山脚下,寅时发动突袭,激战两时辰,破寨、斩敌、救人、搜证……
每一个时间点,每一个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
杨钰安注意到一个地方:萧烬在军报中特别提到,攻破寨门时,遭遇了“极为顽强的抵抗”。“雀巢”的守卫不仅装备精良,而且训练有素,不像普通的山匪或私兵,倒像是……正规军。
他抬起头,看向王虎:“王校尉,你在现场,那些守卫的战斗力如何?”
王虎的左臂已经重新包扎过,脸色也好了一些,但眼神里的疲惫掩不住。他沉吟片刻,道:
“回阁老,确实不像普通的匪类。他们的阵法、配合、甚至撤退时的章法,都很有讲究。末将在西北打过不少仗,能看出……他们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
“正规军……”杨钰安喃喃道,“威北侯慕容恪的旧部?”
“应该是。”王虎点头,“后来审问俘虏,有人招供,说‘雀巢’的守卫头领,以前是慕容恪的亲兵队长。慕容恪倒台后,他们没被清算,反而被‘蛛网’收编了。”
杨钰安的心沉了沉。
慕容恪的旧部,被“蛛网”收编,成了“雀巢”的守卫。这说明什么?
说明“蛛网”不仅渗透了朝堂、后宫,连军方都被他们渗透了。虽然只是小股部队,但这是一条极其危险的线——如果“蛛网”能收编慕容恪的旧部,那其他将领的旧部呢?那些被裁撤、被闲置、心怀不满的军人呢?
他压下这个念头,继续往下看。
军报的末尾,附了一份简要的战果清单:斩敌三百二十七人,俘获四十三人,缴获军械若干,金银若干,账册若干……
还有一句特别的话:
“救出被囚工匠及眷属三十七人,其中匠人二十一名,女眷九名,孩童七名。匠人名单附后,女眷及孩童名单另附。”
杨钰安放下军报,拿起那个装着名单的牛皮袋。
袋子很轻,但在他手里,却沉得像块石头。
他解开袋口的细绳,抽出里面的纸。
纸是普通的宣纸,已经泛黄,边缘起毛,显然经常被人翻阅。纸上的字迹很工整,是标准的馆阁体,但墨色深浅不一,像是不同时间写上去的。
名单分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匠人名单,二十一个名字,分两列排列。每个名字后面跟着年龄、籍贯、特长、何时入“雀巢”。
杨钰安一个一个看过去。
第一个:王铁柱,四十二岁,原兵部军器局铁匠,擅锻刀。丙寅年五月入。
第二个:李木生,三十八岁,原工部营造司木匠,擅机关。丙寅年七月入。
第三个:张石匠,五十一岁,原工部采石场匠人,擅凿石。丁卯年正月入。
……
第十八个:陈药师,四十七岁,原太医院药工,擅制药。戊辰年八月入。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被囚禁、被压榨的生命。
杨钰安的手有些抖。
他继续往下看,看向最后三个名字。
第十九个:刘织工,三十九岁,原江南织造局织工,擅织锦。己巳年三月入。
第二十个:赵画师,四十四岁,原宫廷画院画师,擅临摹。庚午年六月入。
第二十一个:吴刻工,五十三岁,原工部刻印局匠人,擅刻章。辛未年九月入。
二十一个名字。
没有陆文渊。
杨钰安的呼吸停了一瞬。
他重新看了一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生怕漏掉什么。
确实没有。
陆文渊的名字,不在这个名单上。
可是萧烬的军报里明明写着“其中包括前兰台殿司库陆文渊”……
杨钰安猛地抬起头,看向王虎:“王校尉,王爷军报里说救出了陆文渊,但这名单上……”
“阁老,”王虎的声音有些发干,“陆老先生……不在这个名单里。”
“什么?”杨钰安的脸色变了,“那王爷为何……”
“因为陆老先生不是从‘雀巢’救出来的。”王虎深吸一口气,“他是从‘雀巢’往南三十里,一个叫‘鬼市’的地方救出来的。”
“鬼市?”
“是。”王虎点头,“那是个地下黑市,专门买卖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王爷攻破‘雀巢’后,审问俘虏,有人说看见几个月前,有一批‘高级匠才’被转移走了,说是要送到‘更核心的工坊’。王爷就顺着这条线追查,找到了‘鬼市’,在那里救出了陆老先生,还有另外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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