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门开启的瞬间,沉肃如古墓的气息扑面而来,但与以往不同,今日这沉肃中,还弥漫着一丝近乎凝固的紧张。
陆清然跟在杨钰安身后步入大殿。她的目光越过百官,直接落在丹陛之上——那里,九龙御座依然空悬,但御座之旁,设下了一架凤纹紫檀宝座。座上之人,正是当今太后。
太后未着朝服,而是一身深紫色常服,外罩同色绣金凤纹大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簪着简单的翡翠头面。她已年过五旬,但保养得宜,面容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华,只是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威仪与一种深不见底的冷寂。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搭在扶手上,指尖戴着长长的玳瑁护甲,便让整个乾元殿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皇帝“病重”,太后垂帘听政,古已有之。但今日太后亲自坐镇,其意味不言自明——她要亲自把控这场可能颠覆一切的朝会。
文武百官分列,比往日更加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头颅都微微低垂,不敢直视凤座,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陆清然被引至文官队列末尾,她坦然站定,抬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丹陛上的太后。太后的目光也恰好扫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有一瞬的交汇。太后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事,但那深潭之下,陆清然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萧烬站在武官最前,玄色蟒袍衬得他背影如孤崖。他并未回头看向凤座,只是身形挺得笔直,仿佛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肃静!”
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百官噤若寒蝉。
杨钰安手持笏板,出列,走到丹陛下中央,向着凤座深深躬身:“臣,内阁首辅杨钰安,叩见太后。有本启奏,关乎社稷根本,恳请太后圣听。”
太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杨卿平身。今日乃先帝冥诞,哀家心甚哀戚。有何要本,奏来便是。” 她的话语听似平和,却将“先帝冥诞”与“哀戚”放在前面,定下了基调——今日是追思之日,不宜生事。
杨钰安起身,苍老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太后明鉴。正因今日是先帝冥诞,老臣才不得不言!十五年来,先帝当年‘暴病而亡’之真相,始终如阴云蔽日。老臣每每思及,痛彻心扉,深感有负先帝知遇厚恩!近日,已有确凿证据浮现,可揭此沉冤!”
殿内死寂,但无形的暗流开始汹涌。太后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杨首辅,” 左相温慎行出列,他面色凝重,语气沉痛,对着杨钰安,更是对着凤座,“先帝崩逝,乃举国同悲之事。时隔多年,旧伤何必再揭?不仅徒惹太后与陛下伤怀,更恐惊扰先帝在天之灵。首辅乃三朝元老,国之柱石,当以稳定朝局、安抚人心为重啊。” 他句句扣着“太后伤怀”、“惊扰先帝”、“稳定朝局”,可谓字字诛心,且将姿态摆得极低。
杨钰安却恍若未闻,挺直了愈发佝偻的脊背,目光如电:“老臣正是为了朝局长久安稳,为了对得起先帝在天之灵,才不得不言!真相若永远蒙尘,冤屈若永不昭雪,才是真正的国本动摇,人心难安!” 他猛地侧身,手臂指向殿门处的陆清然,“证据,已由法证司司正陆清然,以科学法证之术查明!先帝,乃遭奸人长期投毒谋害,非病故也!”
“荒谬!” 兵部尚书刘启山厉声喝道,出列指着陆清然,却先向凤座一礼,“太后!此妇人所操之术,闻所未闻,怪力乱神!焉能以之妄断先帝死因?此乃亵渎龙体,大不敬之罪!杨首辅年迈糊涂,竟受其蛊惑,臣请太后明察,将此妖言惑众者逐出殿去,以正朝纲!” 他将矛头直指陆清然犯法的“不正当性”,并给杨钰安扣上“老糊涂”的帽子。
“刘尚书。” 萧烬冰冷的声音响起。他依旧未转身,声音不大,却如寒铁坠地,瞬间冻住了刘启山的后续话语。“陆司正之法证术,经手案件无数,桩桩证据确凿,刑部、大理寺皆有案可稽。你空口指其为‘怪力乱神’,是质疑朝廷历年案牍,还是质疑本王与顾寺卿等人的判断?” 他缓缓侧首,余光如冰刃般刮过刘启山,“亦或是,你根本惧怕真相大白?”
刘启山面对萧烬,气势顿时萎靡,脸色涨红,嗫嚅着看向凤座,寻求支持。
太后的目光落在萧烬挺直的背影上,眸色深了深,缓缓开口:“烬儿,刘尚书也是维护先帝尊严,心急失言。朝堂议政,当以理服人。” 她轻描淡写地将刘启山的攻击定义为“失言”,又强调了“以理服人”,将皮球踢回给杨钰安和陆清然。“只是,杨卿、陆司正,”她看向下方,“你们所言,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所谓‘遗发验毒’,确系亘古未闻。哀家亦难相信,一根发丝,能断定十五年前旧事。可有让满朝文武信服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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