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记忆最深处,也扎穿了她赖以维持镇定的最后心防。
“……勾结妖道玄诚,利用炼丹之便,长期投毒,谋害显德先帝!”
柳弘和刘贵妃的关系……那些年,他确实频繁引荐所谓的“高人”、“丹师”入宫,信誓旦旦能为陛下求得长生。她默许了,甚至暗中推动,因为那时的她,也需要巩固柳家的地位,需要为儿子(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铺路,也需要……借那些丹药,让日渐强势、对柳家已有不满的先帝,变得“温和”一些,可控一些。
可她从未想过是“毒杀”!柳弘信誓旦旦,那只是让陛下“静心安神”、“依赖丹药”之物!她以为是控制,是削弱,怎会是……弑君?!
是柳弘骗了她?还是……她内心深处,其实早已隐约察觉不妥,却为了权力,为了家族,选择了视而不见,甚至自我欺骗?
“父皇……是被毒死的……”
萧烬悲愤的声音再次在她脑海中回响,与记忆中先帝晚年憔悴痛苦的面容重叠。她忽然想起,先帝在最后那段时日,看她的眼神。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失望,有悲哀,有洞悉一切的嘲讽,还有……一丝她当时不愿深究的,冰冷的恨意?
不!不可能!她是太后!是皇帝的生母!是先帝最宠爱的贵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萧氏江山,为了她的儿子!先帝……先帝是病死的!御医、史官都是这么记载的!柳弘已经为他的贪权跋扈付出了代价,被法办了!此事就该了结!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疯狂嘶吼,试图压过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令人窒息的罪恶感与恐慌。
然而,现实无情地摆在眼前。她的儿子,她最器重也最难以掌控的儿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用最确凿的证据、最激烈的情感,撕开了这层她竭力掩盖了十五年的遮羞布!他甚至……藏起了先帝的头发!藏了十五年!这是何等深沉的不信与执念!
太后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发黑,丹陛下的身影、大殿的梁柱、百官的面孔都开始扭曲晃动。她另一只一直紧攥着胸前衣襟的手,指节用力到泛青,试图抓住什么来支撑自己不至于倒下。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又被她死死咽下。
她不能倒!绝对不能倒在这里!她是太后!是垂帘听政、代掌皇权的帝国最高统治者!若她此刻倒下,便等于承认了一切!她也会彻底失势,甚至……性命难保!
求生的本能,和根植于骨髓的权力欲望,如同两针强心剂,让她濒临崩溃的神智强行凝聚起一丝清明与狠厉。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几乎要软倒的身体,重新挺直。虽然依旧面色惨白如鬼,虽然身躯在宽大的常服下微微颤抖,但她终究是站住了。她松开了抠进扶手的断甲之手,那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犹自颤抖。她抬起另一只紧攥衣襟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平复了一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跳和呼吸。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嘶哑、干涩,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雍容与穿透力,甚至带着一种气若游丝的虚弱,但在这落针可闻的死寂中,依然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烬……烬儿……”
她先唤了萧烬的名字,带着一种刻意放软的、属于母亲的音调,试图唤回那一丝可能残存的母子情分。
“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颤抖着,目光落在萧烬依旧跪得笔直的背影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心,“柳弘……他已获罪伏法,人已死去!你……你如今竟要往一个死人身上,泼此等……此等骇人听闻的污水?还要牵连……牵连……”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些面无人色的柳党官员,终究没敢直接说出“哀家”二字,而是改口道:“……牵连无辜之人?你……你是受了何人的蛊惑?啊?!”
她将矛头再次指向了“蛊惑”,试图将萧烬的行为定义为受人蒙蔽,而非基于事实的指控。同时,强调柳弘已死,试图将此事定性为“死无对证”的诬告,并隐隐点出“牵连”的威胁,警告那些可能被波及的官员。
萧烬没有回头,也没有起身。他的额头依旧抵着冰凉的金砖,声音透过地面传来,闷沉而坚定:
“儿臣清醒得很。蛊惑儿臣的,不是旁人,正是这十五年来,夜夜不得安枕的疑心!是父皇临终前那未说完的嘱咐!是这一缕藏了十五年、如今终于能开口说话的头发!”
他缓缓直起上身,依旧跪着,却侧过头,看向太后,目光平静得可怕,那平静之下,是比怒吼更决绝的冰封:
“母后问儿臣可知在说什么。儿臣当然知道。儿臣在说——弑君之罪,罪无可赦!主谋虽死,同谋难逃!儿臣今日,不止要告柳弘,更要查明所有与此案有牵连、知情不报、助纣为虐之徒!无论是谁,无论其身居何位!”
他的目光,若有意若无意地扫过温慎行等人,最后,重新落回太后惨淡的脸上,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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