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封赏大典的庄重余音,尚未在巍峨宫墙间完全消散,另一场无声却更为胶着的战役,正在帝国最森严、最黑暗的角落——诏狱天牢的最深处——激烈地进行着。
这里没有阳光,只有终年不散的血腥、霉味与绝望气息。石壁上渗出的水珠缓慢滴落,在死寂中发出单调而瘆人的回响。火把在铁栏外噼啪燃烧,投下摇曳晃动的、如同鬼魅般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难以名状的气味:陈旧的血迹、伤口腐烂的恶臭、劣质草药、以及……人类濒临崩溃时无法控制的失禁带来的腥臊。
乾元殿朝会上被当场拿下、之后又陆续被玄甲卫从各府邸、衙门中缉捕而来的柳党核心余孽及其重要关联者,此刻大多被关押在此。他们被分隔在不同的、彼此隔绝的石室内,防止串供。每日,大理寺卿顾临风都会亲自带人,轮番提审,依据陆清然提供的证据链和从“灰鹞”等人处获得的新线索,步步紧逼,试图撬开这些曾经位高权重者的嘴,挖出更多隐藏的秘密,尤其是关于“蛛网”最终据点、以及那个至今仍下落不明的前兰台殿司库陆文渊的线索。
然而,进展远比预想的艰难。
能爬到这个位置、卷入如此深重阴谋的人,无一不是老奸巨猾、心志坚韧之辈。他们深知自己所犯罪行之重,一旦全盘招供,绝无生理,且必定祸及全族。因此,在最初的惊恐过后,许多人选择了顽抗。或装疯卖傻,或一言不发,或避重就轻,只承认一些无关痛痒的过错,对弑君、投毒、构陷等核心罪行矢口否认,对“蛛网”更是表示“闻所未闻”。
直到陆清然整理完毕、由皇帝朱批允准的《柳弘弑君案初步证据汇编》副本,被顾临风冷着脸,一份份摔在这些囚犯面前。
那不再是朝堂上需要讲解演示的“奇术”,而是白纸黑字、图文并茂、逻辑严丝合缝的铁证集合!先帝遗发毒理检验的详细数据与图谱;玄诚炼丹记名册与柳府暗账的关键页面对比;清风道童血书的临摹附图及对其残疾病体的医案记录;从柳党官员府中、别业搜出的与丹药、毒物、神秘资金往来相关的物证清单及部分实物照片(由法证司特制的“留影”技术所摄,虽模糊却极具冲击力);乃至“灰鹞”、“黑鹞”等人关于处理芸娘尸体、接触疑似陆文渊者的部分供词节选……
当这些冰冷坚硬、无法辩驳的事实以如此集中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许多人的心理防线开始出现了裂痕。
第一个崩溃的是原兵部尚书刘启山。这个在朝堂上曾厉声呵斥陆清然、试图调动侍卫制造混乱的武夫,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被关了数日,听着隔壁不时传来的惨叫(有时是真实的,有时是顾临风故意安排的“背景音”),面对着那些他无法理解却知道绝对致命的“科学证据”,尤其是其中关于他经手帮助柳弘向西北秘密输送“特殊药材”(毒药原料)的记录和“红鹞”赵六的指认时,他彻底垮了。
在一次夜审中,当顾临风将一张盖有他私印、批准某批“军用伤药配料”特殊放行的批条副本(从兵部存档中秘密调出)拍在他面前时,刘启山最后一丝侥幸被击得粉碎。他瘫倒在地,嚎啕大哭,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不再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兵部尚书,只是一个恐惧死亡的可怜虫。
他断断续续地招供,承认自己确知柳弘在丹药中动了手脚,但柳弘告诉他只是“让陛下更依赖国舅和太后”,他信了;承认自己利用职权,为柳弘向张横等边将输送过数批“特殊物资”,但坚称不知具体是何物,只当是柳弘拉拢边将的“厚礼”;他也承认知晓部分“蛛网”的存在,曾应柳弘要求,利用军方渠道协助转运过一些“身份特殊”的人(疑似“金蝉”),但他接触的层级不高,只知道执行命令,不清楚“蛛网”的全貌和最终据点。对于陆文渊,他更是茫然摇头,表示从未听说过此人,或与兰台殿有任何交集。
他的供词杂乱、充满推卸责任之辞,且关键信息模糊,但至少证实了柳弘通过军方网络进行毒品输送和人员转移的部分罪行,也侧面印证了“蛛网”与军方的勾结。
紧接着,是工部右侍郎吴启明(已伏诛)的一些下属及关联商人。这些人在确凿的账目和往来书信面前,抵抗意志薄弱得多,纷纷吐露了吴启明如何利用工部职权,为柳弘采购特定金石矿物(毒药原料)、并通过其控制的商队进行秘密运输的细节,补充了毒物供应链的中段环节。
然而,最硬的两块骨头——左相温慎行,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赵文璟,却始终难以攻克。
温慎行被单独关押在一间条件稍好(相对而言)、但守卫更加森严的石室中。他不再像朝堂上那样痛哭流涕、磕头求饶,反而表现出一种异常的平静,甚至是……认命般的漠然。每日只是静坐,或是要求纸笔,默写佛经。面对顾临风的审讯,他彬彬有礼,却滴水不漏。他承认自己“失察”、“御下不严”、“未能阻止柳弘恶行”,承认自己出于“私心”和“畏惧”,在陆文渊案等事情上保持了沉默,甚至“被迫”进行了一些妥协与交易。但他坚决否认自己参与弑君阴谋,否认知晓丹药有毒,否认与“蛛网”有直接联系,将所有核心罪责都推给已死的柳弘和已倒台的太后(柳氏)。对于陆文渊的下落,他表示“闻之恻然,然实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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