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天牢深处的石室里,火光在石壁上投下扭曲跳动的影子,像极了赵文璟此刻濒临崩溃的神经。
墙角蜷缩的那位前都察院左都御史,早已没了昔日弹劾百官时的威风凛凛。官袍皱巴巴地裹在瘦削的身躯上,领口沾着不知是泪水还是冷汗的污渍。他双手紧紧抱住膝盖,指甲深深掐入布料,指节泛白,仿佛这样就能抓住最后一丝安全感。
顾临风示意狱卒退到三丈外的甬道转角处,确保他们听不清这里的对话,却又能在突发状况时及时赶到。火把插在墙上的铁环里,噼啪作响,将石室照得半明半暗。
陆清然站在稍靠后的位置,手中拿着炭笔和特意处理过的硬纸——这种纸在潮湿环境中也不易晕染。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那双总是过于清明冷静的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锁定着赵文璟每一个细微的肢体语言、每一次呼吸的节奏、每一处肌肉的抽动。
专业的本能告诉她,人在极端压力下说出的真话,往往裹挟着大量非语言信息。而她要做的,就是从这些碎片中拼凑出完整的图案。
“赵大人,”顾临风的声音在石室里回荡,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沉稳,“你说有‘要命的事’,关乎‘主人的影子’。现在,你可以说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赵文璟勉强维持的表象。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曾经保养得宜、如今却沟壑纵横的脸上,眼球凸出,布满猩红的血丝。他的目光先是死死锁住顾临风,随即又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畏缩地瞥向站在阴影边缘的陆清然。
就是这一瞥,让陆清然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那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绝望、羞愧和某种诡异期盼的复杂情绪。他在害怕什么,但又似乎期待着他们能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
“我……我说了……”赵文璟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破旧风箱在艰难抽气,“你们……你们能保我赵家……不被……不被夷族吗?”
他的声音嘶哑颤抖,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的绝望祈求。说话时,他的右手无意识地反复摩挲左手手腕——那里曾经戴着一只先帝赏赐的玉镯,入狱时已被除去。典型的自我安抚动作,说明他内心冲突激烈。
顾临风与陆清然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言语,多年的默契让陆清然明白,顾临风在等她的判断——这人是真的知道什么,还是在绝境中编造谎言以求一线生机?
陆清然微微点头。她注意到赵文璟在说“夷族”二字时,瞳孔有明显的收缩,身体向后瑟缩了半寸。这不是演戏能演出来的生理反应,他是真的害怕株连九族的下场。
“陛下有旨,彻查此案,有功者可酌情论处。”顾临风向前半步,火光照亮他线条分明的侧脸,语气沉肃如铁,“你若能提供关键线索,助朝廷铲除‘蛛网’余孽,寻回重要人证,本官自会奏明陛下,陈说你的功劳。”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但前提是,你所说的,必须是实情,且确有价值。若是虚言拖延——”
“有价值!一定有价值!”赵文璟突然激动起来,整个人向前扑了半尺,镣铐哗啦作响,“我知道的……或许不多……但那是……那是连柳弘可能都……都被蒙在鼓里的东西……”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这是情绪即将爆发的征兆。陆清然手中的炭笔在纸上飞快记录:“提及柳弘不知情之事——可能涉及更高层?‘主人的影子’暗示层级高于柳弘。”
顾临风沉声道:“说下去。”
赵文璟重重喘息了几声,仿佛在积攒勇气。他抬起头,眼神开始涣散,陷入某种遥远的回忆,声音也变得飘忽断续:
“大约是……显德二十八年,先帝驾崩后不久。柳弘那时权势熏天,但行事愈发诡秘。有一次,他私下宴请几位核心党羽,我也在列……”
他的描述开始有了细节。那是个深秋的夜晚,柳府后花园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柳弘坐在主位,已经喝了不少酒,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光。几个心腹官员围坐四周,气氛看似融洽,实则各怀心思。
“席间他多喝了几杯,有些忘形。”赵文璟的声音颤抖着,“提到先帝之事已了,接下来要‘辅佐’好新君,让新朝的‘规矩’更合他们的心意……还说,有些‘脏活累活’,自有‘下面的网’去处理,我们只需坐享其成就好……”
陆清然笔下不停:“显德二十八年秋,柳弘酒后吐露:‘下面的网’——明确指向‘蛛网’组织存在。时间点:先帝驾崩后不久,显示弑君成功后的权力布局阶段。”
赵文璟的眼神中恐惧更深了:“我当时……既怕又好奇,借着酒意,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国舅爷手段通天,不知这‘网’的纲绳,最终系于何人之手?’”
他模仿着当年的语气,那种小心翼翼又按捺不住好奇的试探,竟在十几年后依然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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