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山深处的囚牢里,空气混浊得像是凝固的油脂。
陆清然站在原地,手中那块黑曜石沉甸甸的,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石头表面的莲花刻痕硌着皮肤,那粗粝的触感,像是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记忆深处某扇尘封的门。
她闭上眼睛。
工坊的嘈杂声、士兵的脚步声、远处熔炉渐熄的噼啪声……所有的声音都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记忆里的声响——
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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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三个月。
深秋的雨下得绵密而冰冷,打在京城外一处偏僻庄园的瓦片上,发出细碎连绵的声响。庄园很旧,但打扫得干净,是萧烬临时安排的安置点。
陆清然记得那天的自己,还不太适应这具年轻的身体,也不适应这个陌生的时代。她刚从一场宫廷阴谋中脱身,用现代法医学知识为自己洗清了“毒害侧妃”的罪名,但也彻底成了京城权贵眼中的异类。
萧烬来找她,是在一个黄昏。
他一身常服,肩头被雨打湿了一片,神色间有罕见的疲惫,但眼神很亮。他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没有多余的解释。
马车在雨中行了一个多时辰,来到这座庄园。下车时,陆清然注意到庄园四周有伪装成农户的暗哨,警戒森严得不像普通宅院。
“他在里面。”萧烬指着主屋,“你自己进去。”
他的语气很奇怪,像是期待,又像是担忧。
陆清然当时不明白。她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室内光线昏暗,只点了一盏油灯。药味扑鼻而来,混合着旧木头和潮湿布料的气息。
然后她看见了那个人。
他坐在靠窗的榻上,背对着门,身形佝偻得厉害。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衣,肩膀瘦削得几乎要撑不起衣服。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低头专注地看着,侧脸在昏暗光线下,只能看见凹陷的脸颊和花白的鬓角。
那个背影……
陆清然的心脏猛地一缩。
属于原主的记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泛起剧烈的涟漪。那些她以为已经消化、融合的前身记忆,在这一刻突然变得鲜活而尖锐——
父亲抱着年幼的她,在兰台殿的院子里认星星。
父亲握着她的手,教她写第一个字:“陆,这是我们家族的姓氏。”
父亲在她出嫁前夜,沉默地坐在书房里,一夜未眠。
父亲被押上囚车时,回头看了她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有愧疚、有不舍、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
所有的记忆碎片,在这个佝偻的背影面前,轰然汇聚。
“……爹?”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被窗外的雨声吞没。
但那个背影猛地一震。
极其缓慢地,他转过身来。
油灯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苍老得令人心碎的脸。五十出头的年纪,却像是七十岁的老人。脸颊深陷,颧骨突出,皮肤蜡黄而松弛,布满了细密的皱纹。眼睛周围有浓重的黑晕,那是长期失眠和病痛的痕迹。
但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憔悴的面容上,亮得惊人。
不是病态的光,而是一种历经磨难却未曾熄灭的、清亮而坚韧的光芒。那光芒里,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狂喜,有愧疚,有太多太多陆清然无法一眼读尽的复杂情绪。
他的嘴唇颤抖着,张开,又闭上,再张开。
没有声音。
只有眼泪,毫无征兆地从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涌出来,顺着深刻的笑纹——不,是苦难的纹路——滚落,滴在手中那件东西上。
陆清然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枚旧印章。
兰台司库的官印复制品,边缘已经磨得光滑。和她怀中那枚,一模一样。
“清……然?”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颤抖。
陆清然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理智告诉她,这是原主的父亲,不是她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她是个穿越者,她的亲人在另一个时空。
但身体有自己的记忆。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腿在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她看见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因为虚弱,第一下竟没成功。他用手撑着榻沿,慢慢、慢慢地直起身,那双因为长期囚禁和劳作而变形的手,指节粗大,布满老茧和伤痕。
一步。
他向她走了一步,身体摇晃。
两步。
他伸出手,那只手在空中颤抖着,像是怕眼前的人只是幻影,一碰就会消失。
三步。
他的指尖,终于碰到了她的衣袖。
真实的触感。
那一刻,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注入了新的生命。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然后——将她紧紧抱进怀里。
“清然……我的清然……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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