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内的战斗声,隔着囚禁区的厚重石墙,变得沉闷而遥远。
陆清然站在那排低矮石屋前的阴影里,看着玄甲铁骑的士兵们破开一道道铁栅栏。锁链断裂的脆响,铁门被蛮力拽开的刺耳摩擦声,还有士兵们粗犷的呼喝:“出来!都出来!你们得救了!”
然而石屋内,回应寥寥。
最先被打开的几个牢房里,有人影蠕动。那是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对突然涌入的光线和声响的本能反应。他们蜷缩在角落,用破烂的衣袖遮住眼睛,喉咙里发出动物般的呜咽。
没人站起来,没人欢呼,甚至没有人哭泣。
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的恐惧。
陆清然的心向下沉。她见过太多犯罪现场,见过尸体,见过血迹,但眼前这种“活着却如同死去”的状态,比任何惨烈的尸体都更让人窒息。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法医的职责不仅是面对死者,也包括救助生者——尤其是这些身心都受到严重创伤的人。
“别喊了。”她对一个正准备冲进牢房拽人的年轻士兵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们这样会吓到他们。”
士兵愣住。
陆清然从他身边走过,停在第一个敞开的牢房门口。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半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牢房内的高度齐平——这是降低威胁感的姿态。
牢房内部比她想象的更糟。
空间不足方丈,地上铺着潮湿发霉的稻草,角落里有一个便桶,散发出的气味混合着伤口溃烂和排泄物的恶臭。墙壁上有深深浅浅的抓痕,有些痕迹里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那是绝望的人用指甲在石头上磨出来的。
三个男人蜷缩在牢房深处。他们衣衫褴褛,露出的皮肤上布满新旧伤痕:鞭痕、烫伤、还有镣铐长期摩擦形成的溃烂。最年轻的那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左手的三根手指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被打断后没有接好。
陆清然的目光落在他们的脚踝上。
特制的镣铐已经解开,但脚踝上那一圈深可见骨的溃烂创面,在昏黄的光线下触目惊心。镣铐内侧的倒刺设计,让这些人在多年的囚禁中,每一次移动都在承受着切割的痛苦。
她轻轻开口,声音放得很柔:“别怕,我们是朝廷派来救你们的。外面的守卫已经被控制,你们安全了。”
没有回应。
那三个人只是把身体蜷缩得更紧,年轻的那个甚至开始发抖——不是获救的激动,而是面对未知变化的恐惧。长期的非人待遇,已经摧毁了他们作为人的基本信任。
陆清然没有强求。她回头对灰影说:“派人去工坊的仓库,找干净的布料、清水、还有……应该有储存的伤药。先处理他们的外伤。”
“是。”
“还有,”她补充道,“注意搜查仓库时小心,可能有机关或者隐藏的毒药。让懂药材的人去。”
灰影领命而去。
陆清然站起身,沿着石屋间的通道缓缓前行。玄甲骑兵们已经学会了她的方法,不再粗暴地呼喝,而是耐心地、一个个牢房地清理,用平稳的语气告知情况,给里面的人适应的时间。
越往深处走,牢房的条件越差。
第七个牢房里,她看到一个老人侧躺在稻草上,一动不动。他的头发几乎掉光,露出的头皮上有一道狰狞的、愈合得很差的伤疤。陆清然进去检查——还有微弱的脉搏,但体温极低,呼吸浅慢,是长期营养不良和感染导致的衰竭状态。
她从随身的急救包里取出银针,在老人几个关键穴位施针。片刻后,老人的呼吸稍微加深了些,但依旧昏迷。
“这个需要立刻保暖和补充营养。”陆清然对跟进来的士兵说,“小心抬出去,注意别碰他左腿——胫骨骨折过,愈合畸形。”
她继续向前。
第十三个牢房是空的。不,不是完全空——角落里有一小堆白骨,骨头上还连着少许没有完全腐烂的筋肉组织。从骨骼大小判断,那是个孩子,不超过十岁。
陆清然在牢房门口站了很久。
她蹲下身,没有碰那些骨头,只是静静地看着。作为一个法医,她能轻易推断出死亡时间——大约一年前。死因?营养不良?疾病?还是单纯的绝望?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个孩子到死都戴着脚镣。因为那细细的、属于儿童的胫骨上,有一圈明显的骨质增生和磨损痕迹——那是长期佩戴镣铐,骨骼为了适应压力而产生的改变。
陆清然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冰冷的清明。她从工具箱里取出一个小布袋,小心地将那些骨头一块块捡起,放入袋中。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个沉睡的婴儿。
“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她低声说,像是在对那堆白骨承诺,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所有在这里受苦、死去的人,都会有一个交代。”
她系紧布袋,站起身,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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