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空气凝固如铁。
陆清然那一身深青官服立在朱红殿柱旁,像暴风眼中唯一静止的点。数百道目光钉在她身上——惊愕、愤怒、鄙夷、探究,还有暗处滋生的快意。她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靴尖前三寸的金砖缝线上,神情平静得近乎诡异,仿佛刚刚那番“罪罪当诛”的控诉,不过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声。
裕亲王萧承烨捻动佛珠的手指恢复了原有的节奏,一下,又一下。沉香木珠相互摩擦,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大殿里,竟清晰可闻。他抬眼看向陆清然,目光温和依旧,甚至带着一丝长辈看向任性晚辈的无奈叹息。
可那叹息深处,是冰封的杀机。
“陆监正来得正好。”皇帝的声音从御座上传来,打破了僵持。他身体前倾,手按在御案边缘,指节微微发白,“方才诸位大臣所言,你可都听见了?”
陆清然这才抬眼,目光平静地迎向皇帝:“回陛下,臣在殿外候旨时,已听清大半。”
“那么,”皇帝的声音沉了沉,“对于陈御史所奏三大罪,你有何话说?”
殿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陆清然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扫视过跪伏在地的陈永昌等人,扫过那些或愤怒或躲闪的面孔,最后,目光在裕亲王脸上停留了一瞬。
只一瞬。
然后她躬身,声音清晰平稳:“陛下,臣有三问。”
“讲。”
“第一问,”陆清然直起身,看向陈永昌,“陈御史指控臣‘擅自开启显德帝陵’。敢问陈御史,开启帝陵的旨意,是由陛下亲自朱批、司礼监用印、下发至工部与宗人府的正式诏书。诏书原文此刻应存档于通政司,副本在臣手中。‘擅自’二字,从何而来?”
陈永昌脸色一变,但随即高声道:“即便是奉旨开陵,也是你妖言蛊惑陛下!若非你以查案为名危言耸听,陛下岂会下此诏书?你——你这是欺君!”
“好一个欺君。”陆清然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隐隐透出锋芒,“那么第二问:陈御史称臣‘施用妖术’,并出示了所谓‘证据’。敢问,那张画着符咒的纸,陈御史可认得上面写的是什么?”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与陈永昌手中那张一模一样。展开,上面是奇特的符号与文字:
2KClO? → 2KCl + 3O?↑
HgS + O? → Hg + SO?
“此乃西域传来的化学方程式,记载的是硝石制氧、朱砂炼汞的反应过程。”陆清然将纸举高,让周围几个大臣能看清,“至于这瓶‘妖水’——”
她又取出一个小琉璃瓶,与陈永昌手中那瓶并列:“此乃蒸馏水,制法是将寻常井水煮沸,收集蒸汽冷凝而得,纯度高于常水,用于配制试剂可避免杂质干扰。陈御史手中那瓶,若真是从法证司取得,应当与臣这瓶一样,无色无味。不如当场验证?”
陈永昌的额头渗出冷汗。
陆清然却不再看他,转向皇帝:“陛下,臣执掌法证司一年有余,所有实验记录、药品清单、器械图样,皆在司内档案库有详细备案,可供随时查验。所谓‘妖术’,不过是有人对未知之学的污蔑罢了。”
“巧言令色!”跪在陈永昌身后的礼部尚书张延年厉声道,“纵然这些不是妖术,你月圆之夜设坛作法,又作何解释?!”
陆清然看向他,忽然轻轻笑了。
那笑意很淡,却像冰刃划过琉璃,冷冽剔透。
“张尚书说的是去年八月十五,臣在法证司后园‘设坛’之事?”她微微偏头,似在回忆,“那夜月圆,臣与司内三名仵作、两位文书,确实在后园。但我们不是在作法,而是在做一项实验。”
“什么实验需要月圆之夜做?!”张延年咄咄逼人。
“观测尸体腐败速度与月光照射的关系。”陆清然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臣从义庄申领了三具无主尸骸,分别置于月光直射处、树荫下、以及屋内,记录其腐败程度、蛆虫生长速度的差异。此事,顺天府义庄管事可作证,领尸文书上有他的画押。至于张尚书所说的‘阴风阵阵’——”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面露恐惧的官员:
“那夜确实起风了。秋夜风凉,吹动园中草木,再正常不过。若这便是‘妖风’,那每年春秋时节,京城岂不是妖魔横行?”
几句话,轻描淡写,却将两个最耸人听闻的指控化解于无形。
殿内响起低低的议论声。一些原本义愤填膺的官员,脸上露出了犹豫。
裕亲王的佛珠,又顿了一瞬。
“就算……就算这些你都能狡辩!”陈永昌猛地抬头,脸上涨红,显然被激怒了,“但你开陵之后,从先帝陵寝中取出了什么?为何秘而不宣?!京中流言四起,都说你取走了陵中陪葬的国之重器,意图不轨!此事,你如何解释?!”
终于问到关键了。
陆清然静默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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