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大朝会。
天还未亮透,一层铅灰色的阴云便沉沉压在了皇城上空。那云厚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却又迟迟不肯落下,只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投下一种令人窒息的、铁青色的光。春寒料峭的风穿过长长的宫道,卷起昨夜未扫净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窃窃私语的鬼魅。
寅时三刻,午门外已是乌泱泱一片。
今日不是朔望常朝,而是因“显德帝陵开启”一事特开的大朝会。四品以上官员皆需入觐,连平日称病不朝的几位老亲王、国公也都到了。文武分列两班,鸦雀无声,可那沉默里却涌动着某种一触即发的、令人心悸的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文官队列前方那个空着的位置——
那是法证司监正,陆清然的位置。
三天前,显德帝陵开启。消息像野火一样烧遍京城。有人说亲眼看见陆清然带人进了墓道,有人说听见陵寝里传出“鬼哭”,更有人说,那位女监正从先帝棺椁里取出了“不祥之物”,触怒了龙脉。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而今日,便是清算之日。
“咚——咚——咚——”
景阳钟浑厚的声响穿透阴云,九响之后,午门缓缓洞开。官员们整顿衣冠,按品级鱼贯而入。脚步踏在青石御道上,发出整齐而压抑的沙沙声,像一场送葬的行列。
太和殿前,汉白玉栏杆在阴天里泛着冷白的光。丹陛之上,九龙盘绕的御座空着,皇帝尚未驾临。但殿前广场上,已有内侍监设好了香案、黄册,气氛肃杀得让人喘不过气。
萧烬不在。
他本该站在武将榜首,但此刻那个位置空着。北境军情紧急,他三日前已奉密旨离京,此刻应在八百里外的狼山隘口,整顿那三个“异常换防”的军营。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他必须在裕亲王发动前,先斩断其军中的爪牙。
但这也意味着,今日这场朝会,陆清然将独自面对所有明枪暗箭。
文官队列中,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交换了一个眼神。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永昌、礼部尚书张延年、以及国子监祭酒周崇山——皆是清流领袖,亦是礼法最坚定的扞卫者。他们脸上写满了痛心与愤慨,仿佛陆清然开陵之举,已玷污了千年道统。
而站在他们稍后位置的,是几位身着紫色蟒袍的宗室亲王。为首一人年约五旬,面白无须,眉眼温和,穿着简单的竹青色亲王常服,手中握着一串沉香木佛珠,正闭目默诵着什么。
裕亲王,萧承烨。
他看起来如此平静,如此超然,仿佛眼前这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只有偶尔抬眼看人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封般的锐光,才泄露出一丝属于“烛龙”的本质。
“皇上驾到——”
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无庸尖细的嗓音划破寂静。
百官齐齐跪倒,山呼万岁。
皇帝萧陌城自殿后转出,缓步登上御座。他今日穿着明黄色十二章纹朝服,头戴翼善冠,脸色在冠冕的阴影下显得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这几日未曾安眠。
“众卿平身。”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百官起身,分列两班。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皇帝的目光扫过下方,在那空着的法证司位置停顿了一瞬,又移向闭目捻珠的裕亲王,最后落回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
他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这三日,弹劾陆清然的奏本如雪片般飞进通政司。从“亵渎陵寝”到“妖术惑众”,从“动摇国本”到“牝鸡司晨”,罪名一个比一个重,措辞一句比一句激烈。而其中近半数,都出自裕亲王一系,或与裕亲王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之手。
“今日大朝,诸卿可有本奏?”皇帝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短暂的寂静。
然后,文官队列中,一位绯袍大员一步踏出。
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永昌——三朝元老,清流领袖,亦是裕亲王在朝堂上最隐蔽的盟友之一。他手持象牙笏板,躬身出列,声音洪亮如钟: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永昌,有本启奏!”
来了。
皇帝的手指在御案下悄然握紧。
“陈卿所奏何事?”他问。
陈永昌抬起头,脸上是义愤填膺的悲愤之色:“臣要弹劾法证司监正陆清然——三大罪,罪罪当诛!”
殿内气氛骤然绷紧。
陈永昌展开手中早已备好的奏章,朗声诵读,每个字都像砸在青石地上的冰雹:
“其一,亵渎先帝遗骸,大逆不道!三日前,陆清然假借查案之名,擅自开启显德帝陵寝,惊扰先帝安眠。此乃亘古未有之恶行!先帝乃九五之尊,陵寝乃龙脉所系,岂容一女子肆意闯入?此举不忠不孝,人神共愤!”
他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激起了阵阵低语。不少老臣频频点头,面露痛心之色。
陈永昌顿了顿,继续高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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