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归震川文集后
近代作文之人,常推崇归有光,认为他可继承曾巩、王安石的文风。但在我看来,二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也有人将归有光与方苞并列,这同样不恰当。真正通晓大道的人,不会随意褒贬他人,并非只是喜欢直言。若内心不能立诚,外在不足以取信后世,这是君子所耻的。
自《诗经》中的《崧高》《烝民》等篇,到汉代“河梁”之咏,再到六朝时期,饯别诗作往往连篇累牍。于是便有了为这些诗作写序的文体。韩愈尤其擅长此体,有时甚至只有序文而无诗作,犹如多生的手指,在文义上已属多余。归有光则更进一步,不必饯别也为人写序,出现了所谓贺序、谢序、寿序等文体。这成何体统?况且他那些抑扬顿挫、情韵悠长的文字,若以义理裁断,或许都不必呈现。这就像在牛蹄印的水洼里划着小船自得其乐,全然忘却世间还有浩瀚大海。
这些文章看似神妙吗?有韵味吗?不过是徒费辞藻罢了。然而当时文坛盛行艰涩怪异的文风,借六朝雕琢之技,却号称追摹周秦古文,此类现象比比皆是。归有光完全摒弃这些习气,不事雕饰,却能遣词有序,不加刻意描摹而足以展现物态人情,与古代大家风范相合,为后世树立了典范,不可谓不睿智。人虽能弘扬大道,却难逃命运安排!倘若归有光早年能置身更高境界,见闻广博而胸襟开阔,得良师益友相助,其成就又岂止于此呢!
祭汤海秋文
赫赫汤君,倏焉已陈。
(声名显赫的汤君,转瞬已成过往。)
一呷之药,椓我天民。
(一剂药石,竟夺我贤士性命。)
岂不有命!药则何罪?
(岂非天命使然!药又有何罪过?)
死而死耳,知君不悔。
(死便死了,知君心中无悔。)
道光初载,君贡京朝。
(道光初年,君入京应试。)
狂名一鼓,万口嚣嚣。
(狂名乍起,众口喧哗。)
春官名揭,如纛斯标。
(礼部放榜,大名高悬如旗。)
奇文骤布,句骜字枭。
(奇文突现,字句桀骜不驯。)
群儿苦诵,自暝达朝。
(学子们苦读背诵,自夜至晨不辍。)
上公好士,维汪与曹。
(朝中重臣爱才,尤以汪、曹二人为甚。)
大风嘘口,吹女羽毛。
(如大风鼓荡,助你展翅高飞。)
舐笔枢府,有铦如刀。
(执笔枢要之地,文锋锐利如刀。)
侪辈力逐,一虎众猱。
(同僚竞相追逐,似群猴围逐猛虎。)
曹司一终,稍迁御史。
(任职曹司期满,升迁为监察御史。)
一鸣惊天,堕落泥滓。
(初露锋芒便震惊朝野,却转瞬坠入泥潭。)
坎坎郎官,复归其始。
(辗转沦为郎官,又回到最初职位。)
群雀款门,昨鼌之市。
(门庭冷落车马稀,犹如昨日闹市变空巷。)
穷鬼喷沫,婢叹奴耻。
(穷困潦倒遭人讥,连婢女都为之叹息羞惭。)
维君不羞,复乃不求。
(唯独君不以为耻,亦不复刻意钻营。)
天脱桎梏,放此诗囚。
(上天解开枷锁,释放这位诗坛狂客。)
伐肝荡肺,与命为仇。
(他呕心沥血,与命运抗争。)
披发四顾,有棘在喉。
(披头散发环顾四周,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匪屈匪阮,畴可与投?
(既非屈原也非阮籍,谁能与他志同道合?)
忽焉狂走,东下江南。
(突然癫狂出走,向东直奔江南。)
秦淮夜醉,笙吹喃喃。
(夜醉秦淮河畔,耳畔笙歌袅袅。)
是时淮海,战鼓殷酣。
(当时淮海一带,战鼓声震天动地。)
犹夷所躏,肉阜血潭。
(夷寇铁蹄所至,尸骨成山血流成河。)
出入贼中,百忧内惔。
(他出入敌营之中,内心百般煎熬。)
寅岁还朝,左抱娇娥。
(寅年重返京城,左手已揽美人。)
示我百篇,儿女兵戈。
(他向我展示百篇诗作,既有儿女情长又有铁马兵戈。)
三更大叫,君泗余哦。
(三更时分突然长啸,涕泗横流与我唱和。)
忽瞠两眸,曰余乃颇。
(忽又瞪大双眼,自称狂放不羁。)
沥胆相要,斧门掊锁。
(我们肝胆相照,击碎门锁破除束缚。)
嗟余不媚;动与时左。
(可叹我不善逢迎,行事总与世相违。)
非君谬寻,谁云逮我?
(若非君执意相寻,谁人愿与我为伍?)
王城海大,尘雾滔滔。
(京城如海浩瀚,尘世迷雾重重。)
惟余谐子,有隙辄遭。
(唯有我与君相知,每逢闲暇必相聚。)
联车酒肆,袒肩载号。
(并车前往酒肆,袒露肩膀纵情呼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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