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郭筠仙南归序
凡是仓促完成的事物,必定器量狭小;那些一眼就能看透的东西,必然内涵浅薄。郭筠仙君与我相交九年,初见他时觉得温润平和,相处日久却总觉其内涵难以穷尽。道光甲辰、乙巳两年,他两次赴京参加礼部考试,都住在我的寓所。我们促膝长谈四百余日,这才得以窥见他全部的才学。多么深刻啊!了解一个人实在不易。临别之际,我特意写下这些深入的评价,效仿古人临别赠言的深意,以此表达我的真诚心意。
上天造就的人才,才能或有千万差别,关键在于能否成器以适合世用。才能较小者,与更小者相比便显得优秀。如果更小者经过雕琢能够成器,而较小者却不适合使用,那么君子就会选择更小者。才能较大者,与更大者相比便显得不足。如果更大者不适合使用,而较大者经过雕琢能够成器,那么君子就会选择较大者。天赋是根本,人力成就器物。古书说:“人不依靠天赋就无法开始,天赋不经过人力就不能成就。”若不竭尽扩充和雕琢的功夫,即使有周公那样的才能,最终也只能被废弃罢了。
我所结交的天下贤士,有的以德行着称,有的以才艺显扬,大抵都有所成就。而像筠仙这样身具卓绝天资,却谦退自抑,论其德行似乎无可称道;他钻研古人文章造诣极深,外表却仍显得局促不安,仿佛无所成就。这就像匠人雕刻方寸之木,运斤成风,片刻就能完成作品。
至于用直径一尺的木材制作椽子,不到一天就能完成。但若是砍伐合抱粗的楠木,用来建造天子宫殿的栋梁,往往需要数月甚至更久才能完工。器物越大,完成就越困难。见识浅薄的人想要用统一标准来衡量,实在难以做到。况且所谓贤者,正是要能摆脱狭隘的见解,以开阔的视野看待广大的世界,而不是用固定的尺度来苛求他人。
至于那些迎合世俗的本事,才智足以与时势相呼应,能力足以与机遇相配合,这些都是众人有目共睹的。君子则不是这样,他们顺应时势显得迟钝,选择道路看似迂回,德行不轻易成就,功业不随便求名,经历艰难困苦与挫折,经过漫长岁月才能有所进步。一点一滴地积累,一寸一分地累积。等到功夫纯熟,就能成为圣人之徒;如果努力进取而没有阻碍,也能获得美名。倘若不够努力,偏离正道没有规范,即使有杰出的资质,最终也毫无用处。
孟子说:“五谷没有成熟,还不如野草。”这话说得真对啊!筠仙要努力啊!去除那些阻碍进步的因素,追求达到纯熟的境界,就接近成功了。人们常犯的毛病就是不肯去做。如果自认为已经纯熟,却仍不能符合时势的要求,这就不是我能预料的了。
送谢吉人之官江左序
我们湘乡在乾隆年间,人才辈出。邓笔山担任云南布政使,罗九峰任礼部侍郎,而谢芗泉先生则是御史。这三人都是从翰林起家,其中谢御史更是名震天下。当时和珅执掌朝政,声势显赫,他的家奴乘坐豪华马车在京城横行无忌。谢御史巡视京城时遇到这种情况,当即把家奴拽下车鞭打,并在大街上烧毁了那辆马车,这就是后世所称的“烧车御史”。
二十多年后,谢御史的儿子谢果堂以河南县令的身份被举荐入京觐见。皇上和蔼地问道:“你就是那位‘烧车御史’的儿子吗?”没过几个月,他就升任四川知府。又过了十多年,谢御史的孙子谢邦鉴(字吉人)考中进士,出任江南县令。吉人是谢御史的孙子,也是谢知府弟弟的儿子。赴任前,与他常有往来的朋友作诗相赠。吉人特意请我作序,并希望我能赠言以匡正他的不足。于是我恭敬地写道:
如今你已身居高位。治下百姓,无人能与你比肩尊贵。你在堂上稍作示意,堂下便有百人趋奉。那些贫苦之人,都仰望着你等待施舍。你设宴款待宾朋,他们表面恭敬却心怀疏离。即便你有不当之处,那些趋炎附势之人、等待施舍之人、表面恭敬之人,要么知道却不劝谏,要么劝谏却不够恳切。你高高在上居于众人之巅,才智见识也确实远超常人。身前有人唯唯诺诺,身后有人应声附和,于是自以为圣明、妄自尊大的习气,便不知不觉滋长起来了。
而身边那些阿谀奉承之人,又用各种手段来讨好我。内心的傲慢日益增长,外界的欺瞒日渐增多,这就是导致过失的原因。从前宓子贱治理单父时,孔子问他:“你施行了什么政策让百姓如此爱戴?”宓子贱回答:“这里有五位比我贤能的人,我以师礼待之并请教治理之道,他们都教导我如何治理百姓。”孔子感叹道:“原来成就大业的关键就在这里啊。”
鲁国任用乐正子执政时,孟子说:“喜好善言善行的人,治理天下都绰绰有余。”东汉庞参担任汉阳太守时,先去拜访隐士任棠。任棠不与他交谈,只是将一大棵薤菜和一盆水放在门前,自己抱着儿孙跪伏在门下。庞参领悟其意,说:“放水是希望我为官清廉;拔大棵薤菜是希望我打击豪强;抱着儿孙挡门是希望我开门抚恤孤弱。”所以古人治学为政,最重要的莫过于寻求贤才来辅佐自己。那些只有小聪明的人,总是自以为是而轻视他人,认为众人平庸,对自己毫无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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