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妇蔡氏,年少时嫁给欧阳惟本,是节母的长媳。乾隆四十三年戊戌年,遭遇大饥荒。节妇即将出嫁时,她的父亲辅世因家贫无力置办嫁妆。族中亲友凑钱资助,共得三千多文钱,父亲用这些钱为她置办嫁妆送她出嫁。节妇暗中将钱放回,藏在草垫里,把钥匙系在草垫外端。父亲回家后发现家中无粮,拉开钥匙却发现了那些钱。他流泪说:“我的女儿真是孝顺啊!留下这些钱来救我的命。”惟本去世时,节妇也正好二十八岁。
从此节妇放下一切杂务,专心跟随节母学习侍奉祖母刘孺人的方法。每天黎明时分,刘孺人起床,节母手持发簪侍立在左侧,节妇在右侧为她整理衣冠。到洗漱时,节母端水,节妇捧盆。到用餐时,节妇准备饭菜,节母在旁劝食。就寝时,三代人同睡一床,静默无声地聆听老人动静。刘孺人发怒时,节母贴墙站立惶恐不安,节妇则从容周旋,设法平息老人怒气。当刘孺人生病时,节妇煎药,节母先尝过后再奉上。夜里两人轮流守候,衣不解带。一天夜里,节母起身时不慎跌下床,摔断两根肋骨。节妇见状痛哭上前搀扶。节母却示意她噤声,唯恐惊动刘孺人。
刘孺人晚年双目失明,手脚瘫痪,每日坐在竹轿上游览庭院。节母在前肩扛轿杠,节妇在后肩扛轿杠。后来刘孺人以九十高龄去世,节母年近六十,当年摔断的两根肋骨竟完全康复。又过了二十多年,有盗贼入室抢劫,用刀砍伤节妇的手指和手肘。伤势虽重却未就医,最终也痊愈无恙。人们都认为这是孝行感天的征兆,或许有神明在暗中护佑。道光九年,节母去世,享年九十六岁。道光二十三年,节妇去世,享年八十三岁。在此五年前的己亥年,朝廷依照惯例对婆媳二人均予以节孝旌表。
前史官曾国藩评论道:节妇有四个孙女,其中二孙女嫁给我的岳父福田先生。福田先生是位品行敦厚的君子,常向我讲述欧阳家婆媳的事迹。我从前在礼部任职时,看到各省上报请求旌表的妇女事迹,凡是殉夫的烈妇都另列专折。高宗皇帝曾下诏斥责这种做法,不予旌表,认为德行不以刻意求难为贵。然而世俗之见往往推崇偏激极端的行为。看欧阳家婆媳的节操,似乎只是寻常德行并无特异之处。但她们怀着纯粹孝心,战战兢兢侍奉婆婆长达六十年、五十年之久而始终不渝,天下最困难的事,还有比这更难得的吗!
修治金陵城垣缺口碑记
道光三十年,广西贼首洪秀全等人发动叛乱。咸丰三年二月初十,攻陷我金陵城,占据作为伪都。官军围攻八年未能攻克。咸丰十年闰三月,官军溃败。贼军势力更加猖獗,聚众达三百万之众,扰乱十六个行省。同治元年五月,浙江巡抚曾国荃率军进攻金陵。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在钟山脚下通过地道战术攻克城池。当年十月,修复城墙缺口工程竣工,立石碑以标记此处。碑文铭刻道:
穷天下力,复此金汤,
(耗尽天下之力,才收复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
苦哉将士,来者勿忘!
(将士们何等艰辛,后世之人切莫遗忘!)
《棠棣》是宴饮兄弟的诗篇,《小宛》是兄弟相互告诫避祸的诗篇,两首都以脊令鸟起兴。因为脊令鸟性情最为急切,用情最为真挚。所以《棠棣》用它比喻急难相助的情谊,《小宛》用它比喻远行奋进的诚心。我长期困于军旅,温甫、沅浦两位弟弟从军,最初都是因急难而来相助。沅浦坚忍果敢,最终成就大功,使我得以免于罪责。因此常与沅弟以安逸相诫,期望能早起晚睡,不辱没父母所生。于是取两首诗中脊令鸟的寓意,将堂命名为“鸣原堂”。
王船山遗书序
王船山先生的遗书于同治四年十月刊刻完成,共计三百二十二卷。曾国藩亲自校阅了其中《礼记章句》四十九卷、《张子正蒙注》九卷、《读通鉴论》三十卷、《宋论》十五卷,以及《四书》《易经》《诗经》《春秋》等经典的稗疏考异十四卷,共订正讹误脱漏一百七十余处。因军务繁忙无暇细读全书,于是作序道:
从前孔子常谈论求仁之道,同时重视礼的实践;孟子也将仁与礼并重。因为圣王用仁来调和人与物的关系,用礼来平息天下的纷争——内在修养没有比仁更重要的,外在规范没有比礼更迫切的。在孔孟的时代,老子庄子就已经鄙弃礼教。杨朱墨翟的学说虽各有不同,但同样损害仁道。后来各家学说纷出,典籍遭焚毁,精微的言论中断,人伦纲纪紊乱。汉代儒者搜集残存经典,戴圣编纂《礼记》,才使礼学得以保存十分之一。
又过了一千多年,宋代儒者重新接续中断的学问,张载先生着《正蒙》探讨实践仁道的方法。王船山先生为《正蒙》作注数万字,为《礼记》作注数十万字,既深入探究人与万物的共同本源,又显明地建立万事万物的纲常,在祸乱未形成时就加以消弭。他对古代圣贤明体达用、循序渐进的思想要旨,往往有精到的阐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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