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筵之上“农人养气”之论,使得刘乾在颖川书院声名大噪。这日旬假,李徽讲师受荀氏家族之邀,前往荀府参加文会,特意带上了刘乾。
荀府底蕴深厚,亭台楼阁间皆显百年世家风范。文会设于临水轩榭,名士云集。作为场上唯一的孩童,刘乾在李徽引荐下从容行礼,态度不卑不亢。起初,众人只当他是个聪慧些的后辈,并未过多关注,话题多围绕经学典籍展开。
然而,当讨论至《史记·货殖列传》中“仓廪实而知礼节”一句时,争论顿起。有儒生坚持“教化为先”,认为民智开则民生自然富足;亦有务实者认为“衣食足则知荣辱”,需先解决温饱。双方引经据典,僵持不下。
端坐主位的荀绲(荀彧之父,现任济南相)见刘乾听得专注,心中一动,生出考较之意,便温和开口道:“定之小友,你自北地而来,幽州边郡,民生多艰。依你浅见,这‘仓廪实’与‘知礼节’,孰先孰后,孰轻孰重?”
此问颇为犀利,直指治国根本,且涉及边郡实际情况。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六龄稚童身上。李徽略显紧张,荀彧则投来鼓励的目光,郭嘉、戏志才等人亦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刘乾心知这是关键考验。他略作沉吟,起身行礼,声音清亮却沉稳:“小子愚见,诸位先生所言皆有道理。然小子以为,此二者犹如人之双足,鸟之双翼,难以截然分开,更需相辅相成。”
他先肯定双方,避免直接冲突,随即话锋一转,以孩童视角切入:“譬如在幽州,若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终日为生存奔波,此时空谈仁义礼智,犹如对饥民演奏高雅乐章,虽好却难入其耳。此即‘仓廪实’乃‘知礼节’之基。”
众人微微颔首,此说符合务实一派。
但刘乾接着道:“然而,若只重仓廪,一味追求财货积聚,而无礼义廉耻约束,则人心贪婪,强梁横行,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社会动荡,仓廪再实亦难保长久。犹如无堤之水,积聚越多,泛滥时危害越大。此即‘知礼节’乃‘仓廪实’之保障。”
他以“双足双翼”、“对饥民奏乐”、“无堤之水”为喻,将抽象道理说得形象透彻。在座皆是人杰,立刻领会其中深意——这孩童竟已触及“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相互作用的边缘,其思辨能力令人震惊。
刘乾最后总结,语气带着超越年龄的凝重:“故而,小子以为,为政者当如良医,既要开‘仓廪实’之方(发展经济),亦需下‘知礼节’之药(推行教化),二者并行不悖,方能标本兼治,使民富且知义,国安而长久。尤其在边郡,外有胡患,内需安定,更需如此。”
一番言论,逻辑清晰,见解深刻,既结合了边郡实际,又超越了简单的先后之争,展现出的格局与智慧,彻底折服了在场众人。
轩榭内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由衷的赞叹。
“妙啊!双足双翼之喻,透彻!”
“如此年纪,竟有这般见识,真乃天纵奇才!”
“刘府君有子如此,何其幸也!”
荀绲眼中精光连闪,抚掌大笑:“好!好一个‘标本兼治’!小友之见,令我等汗颜!此子确非凡品!”他看向刘乾的目光,已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看重。
经此一番对答,刘乾在荀府的地位瞬间不同。随后与几位名士的简单交流中,他虽大多时间聆听,但偶尔就地理、民俗提出的问题或见解,皆能切中要害,显露出广博的兴趣和非凡的记忆力、理解力,其“神童”之名彻底坐实,更被赋予了“早慧近妖”的色彩。
此番文会,本就是荀绲借机观察刘乾之意。刘乾的表现远超预期。随后,荀绲看似随意地问及幽州风土、边塞防务乃至对太平道的看法。刘乾知这是更深层次的考核,回答愈发谨慎。他不多言,但每言必中肯綮,分析局势能抓住关键,谈及民生常带忧悯,既展现了敏锐的观察力,又符合一个心怀天下的仁厚少年形象,其老成的气度与年龄形成鲜明对比,更显不凡。
荀彧在一旁暗暗点头,郭嘉与戏志才交换着惊异的眼神,连一向沉默的荀攸,看刘乾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凝重。
大人们的高谈阔论告一段落,荀绲见刘乾一直沉稳有度,心中喜爱,便让荀彧带他去园中走走,免得拘束。
荀府园林精巧,移步换景。荀彧正与刘乾谈及方才论辩,忽听一阵清脆笑声,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精灵般的小姑娘举着柳条花环从假山后跑出,正是荀彧的幼妹荀彩。
她见到兄长,甜甜唤了一声,随即好奇地打量刘乾:“你就是那个很厉害的刘乾?”得到肯定后,她毫不怕生,直接将花环塞到刘乾手里,娇声道:“送你!你陪我玩投壶好不好?兄长们都不肯认真陪我!”
刘乾接过还带着青草香的花环,看着眼前玉雪可爱、眼神灵动的小女孩,心中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他微笑应允:“好,只是我不太会,需请小姐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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