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府的血腥整肃,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汴京权贵圈看似平静的池塘,激起的涟漪远超蔡攸的预料。仅仅半日,各种添油加醋的传闻已甚嚣尘上:蔡少保落水后性情大变,如同恶鬼附身,醒来便杖毙刁仆,囚禁爱妾,手段酷烈令人胆寒!有说他是被水鬼夺舍的,有说他得了阎罗指点开了天眼的,更有甚者,将其与最近官家沉迷的道教“斩妖除魔”联系起来,传得神乎其神。
这些流言,蔡攸通过初步建立的耳目(主要是铁鹞在底层仆役中听到的碎片信息汇总,以及赵福为表忠心主动汇报的一些府外风声)已大致掌握。他非但不恼,反而乐见其成。恐惧,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他要的就是这股“凶名”,让那些魑魅魍魉在伸手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然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一封措辞平淡却分量千钧的帖子送到了蔡攸案头,落款是“鲁国公府”。他的父亲,当朝太师、鲁国公蔡京,邀他“过府一叙”。
“终于来了。”蔡攸放下帖子,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老狐狸坐不住了。儿子突然性情大变,手段狠辣,对于这位一生都在权力旋涡中沉浮、信奉“一切皆可控”的权相而言,是意外,更是潜在的威胁。这次“叙旧”,是试探,是敲打,甚至可能是…清除隐患的开始。铁鹞。”
“主人。”阴影中,瘦小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眼神专注而锐利,如同初生的鹰隼。
“备车,去鲁国公府。你跟着。”
“是!”
国公府邸,暗流涌动
鲁国公府的恢弘气派,远非蔡攸的少保府可比。朱门高耸,石狮威严,往来仆役皆是绫罗绸缎,行走间悄无声息,规矩森严,透着一股沉淀多年的权贵底蕴与无形的压抑感。
蔡攸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衫,面色依旧带着几分病后的苍白,步伐沉稳,眼神平静无波。铁鹞则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青衣小帽,紧紧跟在他身后半步,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引路的管家态度恭敬,挑不出一丝错处,但蔡攸能感觉到那恭敬背后审视的目光。他被引入一处极为雅致清幽的书房,窗外翠竹掩映,室内檀香袅袅,壁上挂着宋徽宗御赐的瘦金体书法“宁静致远”,案几上摆着价值连城的汝窑笔洗。
蔡京,正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圈椅上,闭目养神。这位权倾朝野数十年的老相,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家常的深青色道袍,看上去像个清心寡欲的老道士。但当他缓缓睁开眼时,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深处,却闪烁着洞悉世情、精于算计的锐利光芒,如同沉睡的毒蛇睁开了眼。
“父亲大人。”蔡攸上前几步,依足礼数,躬身行礼,姿态恭谨,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孺慕之情,“孩儿不孝,劳父亲挂心了。”
“攸儿来了。”蔡京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坐吧。身子可好些了?”他指了指下首的椅子,目光在蔡攸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仔细分辨这张熟悉面孔下隐藏的陌生。
“谢父亲垂询。”蔡攸依言坐下,腰背挺直,不卑不亢,“落水昏迷三日,阎王殿前走了一遭,倒是因祸得福,许多往日糊涂事,如今看得格外通透。身子虽虚,精神却好了许多。”他坦然提及“阎王殿”,主动将坊间流言的源头引向自己,坦荡中带着一丝“开悟”的意味。
“哦?看得通透?”蔡京端起手边的定窑白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慢条斯理,“说来听听,都看透了些什么?连自家府邸都要用血来洗刷一番才叫通透?”话语平淡,却字字如针,直指蔡攸前日的血腥整肃。
来了!第一波试探!尖锐,直接,带着上位者的质问。
蔡攸脸上没有半分慌乱,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苦笑和无奈:“父亲明鉴。孩儿往日确是荒唐,治家无方,致使府中刁奴欺主,妾室跋扈,连库房重器都敢监守自盗!若非此番鬼门关前走一遭,得阎君当头棒喝,点醒孩儿,恐怕日后祸起萧墙,孩儿身死事小,连累父亲清誉,那才是万死莫赎!” 他巧妙地将“立威”包装成“清理门户、避免连累家族”,将矛头指向了下人,并再次强调“阎君点醒”这个玄乎的借口,让蔡京无法深究其性情大变的具体缘由。
蔡京眼皮微抬,浑浊的目光在蔡攸脸上扫过,似乎想分辨这话里有几分真意。他抿了口茶,不置可否:“些许家事,闹得满城风雨,非智者所为。攸儿,为官之道,首重一个‘稳’字。锋芒太露,易折。”
“父亲教训的是。”蔡攸立刻躬身,态度诚恳,“孩儿也是痛定思痛。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啊。”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沉重。
“嗯?”蔡京放下茶盏,示意他说下去。
蔡攸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蔡京,眼神深处闪烁着一种与其年龄和过往形象不符的深沉与忧虑:“父亲,您历经三朝,宦海沉浮数十载,洞若观火。您难道真觉得,这大宋天下,还‘稳’得了多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