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明的脚尖刚触到金痕另一侧的地面,鼻尖便涌进熟悉的米香——那是新蒸糯米混着灶火焦糖的气息,温软如童年被窝里的呼吸。
灶膛里松枝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像极了七岁那年的黄昏——母亲总在这个时候掀开木锅盖,舀一勺糖粥吹凉了递给他。
那声音清脆得像竹勺碰瓷碗,热气扑上他冻红的脸颊,带着微痒的触感。
他喉结动了动,视线缓缓上移。
土灶前系青布围裙的身影正在搅粥,蓝布袖管沾着几点灶灰,发间木簪的刻痕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锅盖边缘蒸腾出乳白雾气,在她鬓角凝成细小水珠,顺着耳后那颗淡褐色的小痣滑落。
“昭明,粥要凉了。”那声音轻得像落在粥面上的月光,他眼眶突然发烫,这是他在回廊里见过最鲜活的画面,连母亲呼吸时围裙轻微起伏的节奏都如此真实。
“娘。”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母亲的后背——布料的粗糙纹理已在神经末梢浮现。
青布裙的身影忽然顿住。
她慢慢转身,瞳孔里没有光,像两汪结了冰的深潭:“你不是我儿子。”
楚昭明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方才的暖意骤然抽离,空气里浮起金属锈蚀的腥气。
“你是第七个‘楚昭明’。”母亲的声音变得冷硬,像刮过残冬的风,“前六个都死在剥离仪式里,你也会——”
“轰!”
炸雷劈开屋顶,黑紫色的雷霆裹着锁链砸下来,目标直指楚昭明心口的烙印。
他本能扑向母亲,可刚触到她的衣袖,就被一股冰锥般的力量刺穿肩胛骨——那不是痛,而是血肉被冻结后碎裂的钝响。
剧痛中他看见,母亲的身体正在虚化,露出背后旋转的青铜齿轮——是1号复制体的意识剥离装置。
灶膛火星瞬间凝滞,青石板渗出霜纹,蓝布袖口边缘浮现出细密锈斑,如蛛网般向手臂蔓延。
光影扭曲,她的影子拉长成齿轮轮廓,墙上映出非人比例的剪影。
“放开她!”楚昭明嘶吼着拽住母亲衣袖,可那布料在他掌心化作齑粉,残灰带着余温拂过指缝,随即被寒风卷走。
锁链缠上他的脚踝,像无数只冰凉的手在往体外抽他的魂。
金属摩擦声钻入耳膜,像锈蚀的齿轮碾过神经。
他的手指抠进青石板,指甲缝里渗出血,却感觉自己的意识正被撕成碎片——那些关于张婶糖霜饼的甜、李叔《采菱谣》的脆、阿萤咳血时的笑,正随着剥离的疼痛一点点消散。
舌尖还残留着糖霜融化时微黏的触感,耳边《采菱谣》的笛音却已开始断裂。
“不……”他额头抵着地面,汗水滴在青石板上,“不能忘……”
现实里,影傀侯的皮靴碾过守忆书院的残垣。
焦糊味刺得他鼻腔发酸,断墙根下却有一点豆大的光——是心火灯。
灯焰摇曳,在墙上投出一道微弯的光弧,如残月浮于水面。
他摸向腰间的布包,里面装着那盏随身携带了三年的小灯,灯身还留着阿萤临终前的温度,掌心传来微微的灼意。
“影傀侯!”
风中飘来细弱的呐喊。
他猛地抬头,看见断墙上坐着个沾灰的孩童,举着半张焦黑的心火符——符纸边缘的焦痕蜿蜒如桥墩倒影,无意中折出拱桥般的折角。
另一个声音从更远处传来,是阿萤的歌,带着咳意的清亮:“星火落进灶膛里,暖了寒夜暖了心……”
影傀侯的手指扣紧布包,指节发白。
他杀过一万人,每个名字都刻在腰间的铁牌上,可此刻在他耳边回响的,不是刀枪碰撞的轰鸣,而是那个雪夜,阿萤把心火灯塞进他手里时说的话:“你眼里有光,和那些拿屠刀的不一样。”
“我杀了一万人……”他喉咙发紧,单膝跪在碎瓦上,“可他们,从未恨我。”
布包里的灯突然发烫,灯油沸腾,焰心剧烈明灭——与楚昭明胸口烙印的搏动同频。
他颤抖着取出,灯芯“噗”地窜起三寸火苗,暖光裹住他满是老茧的手。
“若这火能照亮悔意……”他将灯高举过头顶,“那我也曾,是个活人。”
火光冲天而起,像一把捅破阴云的剑。
回廊里,楚昭明的意识正飘向黑暗。
他看见自己的记忆碎片在眼前飞散,张婶的竹耙、李叔的扁担、孩童的心火符……突然,一道滚烫的光撞进他的意识——是悔恨,带着铁锈味的血与未说出口的抱歉。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像涨潮的海:有孩童重刻符纸时被烫红的指尖,有阿萤咳血时仍在哼的调子,有百城百姓把心火投进碑林的温度。
“我不是你们的数据!”楚昭明突然睁开眼,瞳孔里跳动着万千星光,“我是被张婶的糖霜饼甜过的楚昭明,是被李叔的歌谣哄睡的楚昭明,是被秦般若用命护着的楚昭明!”
他胸口的烙印爆发金芒,剥离锁链“咔嚓”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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