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明是被晨雾呛醒的。
鼻尖萦绕着湿冷的石屑味,他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时正对着一级青石板阶。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掌心,那里有团若有若无的热,像被揉皱的火纸,在皮肤下一跳一跳。
他撑起身子,石阶上的露水浸透了衣摆,抬头便看见秦般若倚着半人高的石柱,发梢还沾着昨夜岩窟里的沙粒。
醒了?她声音轻得像晨雾里的蛛丝,指尖却用力抵着心口那道血痕,昨夜梦里,你看见了我们的开始。
楚昭明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月光漫进岩窟时她眼尾的泪痣,记得掌心发烫的触感,可当他试图去抓那些碎片——雪夜小屋、火海交握的手、襁褓里的呼唤——记忆就像浸了水的纸,一捏就碎成模糊的影。我......什么都不记得。他皱眉,指节无意识蜷起,又慢慢松开,但这里......他摊开掌心,好像早就认识你。
秦般若的眼眶突然红了。
她推开石柱走过来,靴底碾过石阶上的青苔,在他身侧蹲下。
晨雾漫过她的肩,将她发间那枚银簪衬得发亮——他恍惚觉得这银簪该是温热的,像某种被反复摩挲的旧物。没关系。她覆上他的手,血痕处的温度透过两层布料烙进他皮肤,我会一遍遍讲给你听——直到你的心,重新认出我。
话音未落,她腰间的古铜镜突然发出嗡鸣。
秦般若垂眸,从袖中取出半枚玉瓶,将一滴泛着幽蓝的魂血滴在镜面。红茑前辈,她声音发颤,若记忆能被否定,那什么才是真的?
镜面骤亮如星。
红茑的残影从光里浮出来,比昨夜更淡,像被水洇开的墨。
她的声音带着碎瓷般的裂响:娲语者不是神选,是凡人用命换来的火种。
我们七人自愿融合,只为留下一个能记住所有牺牲的名字。她虚虚指向秦般若,指尖掠过对方心口的血痕,你不是容器......你是选择的她自己
放肆!
破风声撕裂晨雾。
司南子的罗伞当先撞碎镜面的光,七道暗金色命线从伞骨里窜出,缠向秦般若手中的铜镜。
他发冠歪斜,眼底泛着青黑,显然昨夜命盘崩断的反噬还未消:篡改天命者,当受天罚!
我们从未篡改——红茑的残影突然暴涨,七道半透明人影从镜中冲出,有老妇、有少女、有持剑的青年,他们的衣袍上都染着不同的血痕,我们只是,不肯认命!
秦般若瞳孔骤缩。
她望着缠来的命线,又望了望镜中七道重叠的身影,突然将铜镜举过头顶——
如果记忆可以被否定,她的声音里有滚烫的泪,那我就用灵魂记住他!
镜面碎裂的脆响混着命线崩断的嗡鸣。
七道人影化作流光钻进秦般若心口,她踉跄后退,喉间溢出黑血,却笑出了声:昭明,你看......他们在替我记。
司南子的罗伞地裂开道缝。
七道命线反噬着缠上他的手腕,他痛得闷哼,命盘在掌心疯狂旋转,金粉簌簌落下:你们......竟为一个宿主,毁了天机秩序?!
楚昭明在剧震中踉跄。
他不记得秦般若是谁,不记得雪夜小屋或火海,但当他看见她心口漫开的黑血,听见那句燃尔命灯,血渊里的画面突然涌上来——她替他挡下斩魂刃时,也是这样笑着,血溅在他脸上,烫得像火。
别碰她。他听见自己说。
掌心的热突然炸开。
赤金色纹路从他指尖窜出,在两人身周撑起半透明光罩。
司南子最后一道命线撞在光罩上,炸成星屑。
楚昭明喘着气,看见秦般若歪在他怀里,睫毛上挂着泪,却还在笑:看,你的心......认出我了。
岩窟方向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影婆站在祭坛入口,枯枝般的手指摩挲着腰间刻刀。
她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块黑黢黢的石板,晨雾漫过石板表面,隐约能看见上面刻着——两个交叠的梦境,无数光点在其中穿梭,像星子落进凡人的眼。
心若未忘,她低笑,声音混着晨雾飘过来,梦终会归。晨雾在影婆手中的石板上凝成细珠,顺着刻痕滚落,露出图腾中交叠的双梦轮廓——那是两只相握的手,掌心托着星子般的光点。
她枯槁的指腹抚过纹路,声线像被风揉碎的旧帛:“当年七城被焚时,活下来的人连哭都不敢出声,怕神听见。可他们在夜里攥着彼此的手,说‘总得有人记住’。于是老绣娘教小闺女在嫁衣里缝梦,樵夫把血书藏在山核桃壳里当传家宝——这些凡人的笨法子,倒比命盘更经烧。”
秦般若突然跪坐在地,石板贴着心口,凉意透过衣襟渗进血脉。
她咬破舌尖,腥甜的魂血滴在图腾中央,黑血与蓝魂在石面交织成蝶。
“若他们能用梦传火,”她喉间溢出轻笑,睫毛上还挂着方才碎镜时的泪,“那我也能用梦,把昭明的魂……焐回来。”话音未落,她的瞳孔便漫成一片幽蓝,整个人如被抽走筋骨般向后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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