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郎中”,不过是个头发花白、以前在乡下给牲口看过病、后来被拉来军营的老卒,人都唤他刘老倌。所谓的“好药”,也不过是些捣烂的、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草根树皮,加上一点金贵无比、省了又省的发灰药粉。
刘老倌查看林天的伤口时,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讶异。“伤口处理得……倒是少见。”他指的是王五用布条紧紧捆扎止血的方式,虽简陋,却比任由流血强得多。
林天忍着消毒(用不知名的浑浊药酒)带来的灼痛,哑声道:“尽量用煮过的沸水清洗布条和手……能减少伤口化脓的几率。”
刘老倌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林天一眼:“沸水?哪来那么多柴火折腾这个?都是命,抗得过去就活,抗不过去就死,看老天爷赏不赏饭。”话虽如此,他还是嘀咕着让助手去烧点热水,或许是林天那斩获鞑子的名头起了点作用。
药粉洒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刺痛,然后是麻痒。重新包扎好后,林天被安置在伤兵营一个稍微避风的角落,身下垫了稍微厚实点的干草。王五甚至不知从哪弄来半碗温热的、能看见几点油星的粟米粥。
这就是“上头有人”的待遇了。与周围那些在冰冷地面上哀嚎等死,连口水都难喝上的伤兵相比,林天这里堪称VIP包厢。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稀粥,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热量滑入胃中,目光却冷静地扫视着这个人间地狱。
伤兵营挤满了人,断手断脚者、破开肚腹者、头破血流者……比比皆是。缺乏有效的消毒和治疗,很多人的伤口已经红肿发黑,散发出腐败的恶臭。哀嚎声、呻吟声、咒骂声不绝于耳。死亡如同盘旋的秃鹫,随时准备攫取生命。
这就是明末的边军。这就是他要挣扎求存的环境。
强烈的视觉和嗅觉冲击,比任何历史书上的文字都更具震撼力。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窒息的压力攥紧了他的心脏,但随之涌起的,不是绝望,而是一种极其强烈的、想要改变这一切的欲望。
必须做点什么。从最简单、最有效的开始。
他的目光落在旁边一个年轻士兵身上。那士兵大腿被砍了一刀,伤口胡乱裹着脏布,已经化脓,人烧得迷迷糊糊,嘴里无意识地喊着娘。
林天挣扎着挪过去,对守在一旁、同样愁眉苦脸的同乡道:“他的伤口,得重新清理。化脓了,再不弄,腿保不住,命也难说。”
那同乡抬起头,眼神绝望:“怎么弄?刘老倌都看过了,说看造化……”
“有烧开晾凉的水吗?干净点的布?”林天问。
同乡茫然摇头。
林天沉默了一下,对刚走过来的王五低声道:“王哥,帮我个忙。弄点水来,尽量烧开。再找些用火烤过的、干净些的布条。”
王五看着林天那认真而沉静的眼神,又看看那个快要不行的小兵,一咬牙:“娘的,死马当活马医!你小子主意多,信你一回!”他如今对林天有种莫名的信服,转身就去张罗。
很快,一小盆热水和几条用开水烫过又在火边烤干的旧布条送来。林天让王五和那同乡按住小兵,自己小心翼翼地解开那污秽的裹伤布。
恶臭扑面而来。伤口红肿溃烂,脓液黏稠。
林天深吸一口气,用煮过的布条蘸着温水,一点点清理伤口周围的污秽,挤出脓液。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他没有药,只能做到这一步——清洁。
剧烈的疼痛让那小兵短暂清醒,发出凄厉的惨叫,挣扎着,但被死死按住。
清理完毕,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
“能不能活,看他的命了。”林天疲惫地靠回墙角,胸口伤口又隐隐作痛,“但这样,活下来的机会大一些。”
周围几个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伤兵,眼神都有些复杂。他们没见过这样处理伤口的。有人觉得多此一举,有人麻木不仁,但也有人,比如王五和那小兵的同乡,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接下来两天,林天一边忍受着自己伤口的疼痛和高烧反复,一边尽可能地向刘老倌和伤兵们灌输一些最简单的卫生观念——水要烧开喝,接触伤口前尽量洗手或用干净布,包扎的布要清洁……
刘老倌起初不以为然,但看到那个被林天清理过伤口的小兵,高烧竟然真的慢慢退了下去,虽然依旧虚弱,但命似乎保住了,老头子的态度渐渐变了。他开始下意识地按照林天说的,尽量多用热水,甚至尝试着用火燎一下小刀再处理脓疮。
微小改变的种子,悄然埋下。
林天的身体底子好,加上那点“特殊照顾”的药和食物,伤势恢复得比常人快得多。几天后,他已经能勉强拄着一根木棍行走。
这天,总旗王逵突然带着两个亲兵来到了伤兵营。目光扫过,直接落在了正在慢慢活动筋骨的林天身上。
“恢复得不错?”王逵开口,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少了之前的漠然。
林天拱手行礼:“谢大人挂念,勉强能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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