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不再看罗成一眼,转身对着两名手下吼道:“走!上路!”
三人重新上马,马刺狠磕马腹,战马吃痛,嘶鸣着冲上官道,带起一溜烟尘,狂奔而去,仿佛慢一步,就会被身后无尽的黑暗吞噬。
茶棚再次陷入死寂。
店家老头慢吞吞地收拾着狼藉的碗罐,嘴里含糊地念叨着含混不清的词语,像是祈祷,又像是某种恶毒的诅咒。
罗成端起那碗凉透的粗茶,凑到唇边。
茶水冰冷苦涩,沿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头渐起的寒意。
他正欲起身结账。
哒…哒…哒…
又是一阵马蹄声。
这次,只有一骑。
声音缓慢,拖沓,带着一种不祥的虚弱。
罗成转头望去。
一匹瘦骨嶙峋的驿马,毛色杂乱,浑身沾满泥点,摇摇晃晃地从小路拐上官道。它跑得歪歪斜斜,仿佛随时都会力竭倒地。
马背上,伏着一个身影。穿着破烂肮脏的驿卒号服,整个人像一袋软泥般瘫在那里,随着马的步伐无力地晃动。
那马挣扎着走到茶棚外不远处,前蹄猛地一软,发出一声悲戚的长嘶,口鼻中喷出大团大团带着血丝的白沫,轰然瘫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马背上的驿卒被直接甩飞出去,重重摔在坚硬的冻土上,滚了几圈,面朝下,一动不动。
店家老头惊得“啊呀”一声,僵在原地。
罗成已如一道青烟般掠出茶棚,蹲在那驿卒身边。
他将那人小心地翻转过来。
一张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嘴唇干裂爆皮,布满尘土和擦伤。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他身上看不到明显的伤口,但整个人透着一股诡异的、深入骨髓的灰败死气。
“水……”驿卒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细微得几乎听不见。
罗成解下自己的水囊,托起他的头,小心地将清水滴入他口中。
驿卒贪婪地吞咽了几下,随即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
咳嗽稍停,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移动,最终聚焦在罗成的青布道袍上,那空洞的眼里,骤然爆发出一点微弱却急切的光。
“道……道长……”他声音嘶哑,如同蚊蚋,颤抖的手死死抓住罗成的袖口,用尽最后力气抬起,指向自己胸口。
罗成会意,伸手探入他冰凉的怀里。
触手,是一片坚硬和冰冷。
他摸出了一封信。
普通的牛皮纸信封,却被揉捏得不成样子,边缘磨损毛糙,仿佛在绝望的逃亡路上被无数次摸索、紧握。信封中央,浸染着一大片已经变成暗红褐色的污迹,那颜色深沉得发黑,形状狰狞,像一只垂死挣扎的怪眼。
是血。 干涸、发黑、凝固的血。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坟墓深处的阴冷腐败气息,扑面而来。
“罗……罗成……”驿卒的眼睛死死瞪着罗成,瞳孔因恐惧而急剧收缩,“给……罗成……”
罗成浑身剧震!
他的名字!这个濒死的、陌生的驿卒,怎会知道他的名字?!
他接过那封信。
入手,一片彻骨的冰寒!仿佛握着的不是信纸,而是一块从阴山万丈冰窟下挖出的寒冰,那股冷意尖锐刺骨,顺着指尖急速蔓延,几乎要冻结血液。
与这冰冷触感截然相反的,是那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和腐臭。
“谁让你送的信?”罗成的声音,不受控制地绷紧,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厉色。
驿卒没有回答。
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球暴突,死死地、极度惊恐地盯着罗成的身后,盯着那条通向阴山深处的、已被暮色完全吞没的古道方向。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来……来了……”他喉咙里挤出最后三个字,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浸入灵魂的绝望和惊怖。
然后,他抓住罗成袖口的手猛地一紧,随即彻底松开。
头一歪,所有的生机瞬间断绝。
尸体迅速僵硬,却维持着那极度惊恐、瞪视远方的诡异姿态。
罗成的心,直坠冰窟。
他低头,看着手中这封冰冷、沉重、沾满不祥血污的信。
指尖,传来细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指甲用力,划开被血污和绝望黏住的封口。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笺。
抽出。
展开。
信笺上,是熟悉的字迹。他兄长罗松的字迹!他临摹过千百遍,绝不会认错!
只是,这字迹从未如此潦草、狂乱、绝望! 仿佛书写之人正被无数无形的恶鬼撕扯,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气力,每一笔,每一划,都带着濒死的挣扎和刻骨的恐惧,深深嵌入纸背!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只有四个触目惊心、被暗红血污浸泡得模糊狰狞的大字,如同四把血淋淋的匕首,狠狠扎入罗成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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