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放亮,流民窟的风裹着土渣子刮过来,混着去年麦秆没烧透的焦糊味,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又干又疼。方正扛着根槐木棍子——棍头磨得锃亮,前阵子搭临时县衙剩下的,边儿上还挂着点没刨干净的木刺——往空地走,棍子上绑着赵六画的私田图:
糙纸边卷得翘翘的,磨得手痒;炭笔描的红圈在晨光里扎眼,“流民垦田-小麦/土豆区”那字歪歪扭扭,可一笔一划刻得瓷实,连田埂上哪个地方拐了个小弯都没漏。
他把棍子往地上一杵,“咚”地扎进湿土半截,溅起星点泥星子。
伸手把卷起来的图抻平,糙纸“哗啦”响,指腹蹭到炭粉,黑了一块也顾不上擦,清了清嗓子,扯着嗓门喊:
“大伙都过来瞅!红圈里头是士族要抢的破地,红圈外头——这画着麦茬印、标着土豆坑的,是你们去年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的地!”
喊声刚落,棚子那边的草帘“哗啦哗啦”掀了好几块,有人连棉袄都没裹严实就往外冲。
流民们裹着露棉絮的破棉袄涌过来,挤得人肩碰肩、脚踩脚。有人踮着脚往前够,棉鞋蹭掉了土也不拾;
有人伸手扒拉前面的人,嗓门哑得像磨过沙子:
“让让!俺瞅瞅画的啥!”
“方县令,这图能当凭仗不?”
李四攥着锄头挤在头排,锄头上还挂着昨晚的泥疙瘩,眉头皱成个疙瘩,眼睛钉在图上不挪窝——前几天跟刘三吵咸菜坛那事还在心里堵着,琢磨着:这不会又是哄咱的吧?
方正往前凑了凑,指着红圈外一块画着小圆圈的地方,声音提得老高,盖过一屋子嗡嗡声:
“瞅这块!去年秋天,张三在这儿种的土豆,田埂留着半尺宽的印子,边上还埋了个破陶罐装种;还有东边这块麦区,李四你领着俺们浇了三回水,冻得手裂得直流血,忘了?你当时还蹲在田埂上跟俺说‘这水要是浇透,冬天就能少啃点树皮’!”
这话戳在李四心上。
他猛地抬头,攥着锄头的手松了松,锄把上的泥蹭到衣襟也没察觉,往前挪了挪,粗糙的指尖戳着图上麦区的一道小沟,声音发颤:
“这、这是俺们挖的浇水沟!当时怕水冲了田埂,特意拐了个弯,还埋了块尖石头做记号——你、你咋连这都画了?”
“赵六用麻绳量了三天!”
方正拍了拍图,糙纸硌得手心发疼,
“白天蹲田埂上拉绳,晚上就着油灯描线,每寸地、每道田埂,都按你们垦的模样画的!士族说这地是他们的?纯瞎扯——这地是你们冬天啃着涩树皮、开春冻着裂口子的手,一点点刨出来的!”
周围的流民炸了锅。有人指着图上的土豆坑喊,声音发颤:
“这半亩是俺的!去年俺在这儿种了两筐土豆,收的时候娃还在这儿滚过,沾了一身泥!”
“俺家娃去年在田埂上种过狗尾巴草,虽说图上没画,但这田埂宽,俺一眼就认出来!”
赵六从人堆后头挤过来,手里还攥着半截测地用的麻绳,满手炭灰蹭得衣襟黑一块白一块,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
“草画个屁!但你家田埂比旁家宽两指,俺用麻绳量了三回,错不了!”
流民们挤得更紧了,有人伸手摸图,指尖蹭到炭粉,黑了指缝也不管,糙纸边缘刮得手心发毛:
“这么说,红圈外的地,真就是俺们的?”
“士族要抢,就是抢俺们的土豆、俺们的咸菜?”
议论声里,有人摸了摸空落落的肚子——去年冬天啃树皮的涩味、今年土豆咸菜的咸香,一上一下在心里撞,脸上的疑惑淡了,急劲上来了:这地要是没了,冬天又得饿肚子!
就在这时,人群后头突然炸出一声喊:“假的!这破纸是瞎画的!”
大伙“唰”地回头。是士族的亲信刘三——前几天跟张三吵咸菜坛、被流民堵着骂得不敢吭声的那个——攥着块拳头大的石头,脸憋得跟猪肝一个色,扒拉着人往前冲,棉鞋踩得地上土渣子乱飞:
“姓方的,你随便画张破纸就想骗俺们?这地本来就是士族的!你故意标错,想哄俺们替你挡事!”
方正刚要开口,刘三抬手就把石头扔过来——石头带着风,裹着土渣子,“咚”地砸在槐木棍子上。
棍身猛地晃了晃,绑在上面的私田图“哗啦”掀起来,边缘的糙纸被刮得卷成筒,红圈外“土豆区”三个字差点被遮住,炭粉簌簌往下掉,落在流民手背上,有人下意识掸了掸。
“坏了!”
方正伸手去扶,指尖刚碰到糙纸,棍子又晃了一下——这图是赵六熬了两晚画的,炭笔描了三遍,真要是摔在地上蹭脏了、刮破了,再想跟这群心里犯嘀咕的流民说清,难!
没等他够着,赵六已经冲了过来。手里的麻绳“啪”地往地上一摔,整个人扑过去贴在槐木棍子上,后背死死顶着棍身,胳膊肘顶紧了图的边角,手还抠着棍子上的木刺,指节都泛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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