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私田边的土坡潮乎乎的,露水沾在草叶上,踩上去“啪嗒”响,凉得钻脚尖。赵六揣着半截磨毛的麻绳——前几天量地攥得太狠,绳头还粘着田埂黑泥,蹭得裤腿上一道一道的——拽着俩流民往麦茬地跑,嗓子哑得跟塞了沙子似的:
“就这儿!卓玛编的方格埋在麦茬五步远,边角用灰布条扎过,上回被刘三踩烂了,俺们连夜补的!”
拽着的俩流民,一个是王二,扛着锄头跑,锄头把被他攥得发亮,上头挂着昨晚没抖净的泥疙瘩,跑起来“哐当”晃;
另一个是李五,拎着铁铲,铲尖磨得锃亮。王二先蹲下来,“咚”地把锄头扎进土,刚挖两寸,铲尖就碰着软乎乎的东西,他手一顿,扭头喊:
“哎?有东西!别是石头吧?俺们这田埂哪来的石头!”
赵六赶紧扑过去,膝盖跪在湿泥里,凉得一激灵,也顾不上擦,伸手扒土——露水把土泡得黏糊糊的,指甲缝里全嵌了黑泥,扒开没两下,一簇黄灿灿的草就露出来,边角果然用灰布条扎着,草屑上还沾着点细毛毛的草根,是草原上特有的那种,本地草没这滑溜劲儿。
“挖着了!”赵六喊得跳起来,手里麻绳“啪”地甩在地上,裤膝盖沾的泥蹭了一屁股也不管,伸手把草方格往上提了提,“大伙看!这是卓玛编的芨芨草!咱们这儿长不出这东西——又韧又亮,本地草发灰,一折就断成两截!”
卓玛从后头颠颠跑过来,小辫上还沾着草叶,手里攥着半截没编完的芨芨草,指尖缠着的布条磨得毛了边,蹭着草叶掉渣:
“对!这是俺们补的!上回刘三带人防着俺们,踩烂了好些,俺和牧民蹲田埂上补到后半夜,手指磨破了好几处,布条还是王阿婆给的旧布——就是她给娃缝棉袄剩的,上头还沾着点棉花絮呢!”
周围流民“呼啦”围过来,有人蹲下去摸方格,草叶糙得手心发痒,还能摸到布条上的线头。王二媳妇也挤过来,捏着布条闻了闻:
“真是王阿婆的布!她那布有股子皂角味,俺家娃的旧棉袄也这味!”之前尝过张三咸菜的瘦高个是周老七,干脆把方格拎起来看草根,喊得亮堂:
“这哪是后埋的?土都板结在草根上了,你看草须子都扎进土里——后埋的草须干巴巴的,扎不进去!最少埋了大半个月!”
流民们刚松口气,王二还笑出了声:
“这下踏实了!看刘三还咋胡扯!”没等笑声落,土坡后头突然炸出一嗓子骂:
“住手!你们这群偷地的!敢刨士族的田埂!”
大伙“唰”地回头,见刘三领着四五个士族亲信冲过来,个个攥着木棍,脸涨得跟猪肝似的,跑起来裤腿扫得草叶“哗哗”响。
刘三指着田埂上的方格,跳着脚喊:
“栽赃!这破草指定是你们早藏这儿的!姓方的让你们弄这破玩意儿,就想哄俺们说地是你们的——门儿都没有!”
刚热乎起来的气氛瞬间凉了。
有人往后缩了缩脚,李四攥着锄头的手紧得指节发白,嘴边上嘀咕:“别又是哄人的吧?去年就信了‘地是你们的’,结果呢?地没保住,还饿了一冬,娃哭着要吃的,俺只能挖树皮!”旁边有人跟着点头:“就是,说草是草原的,谁知道是不是从哪儿顺来的?空口白话,当不得真!”
赵六急得脸都白了,扑过去把方格搂在怀里,手按得死紧,指节泛青:
“你胡咧咧啥!这方格埋了快一个月,你看草根上的泥——全是田埂的黑泥,要是后埋的,得用新土,颜色差着远呢!你去年见着过芨芨草吗?士族的田埂上长过一根?”
“谁管你草啥样!”刘三往前冲了两步,被周老七伸胳膊拦住,他梗着脖子喊,声音却虚了点:
“反正就是栽赃!姓方的故意让你们弄这破草,好抢士族的地!你们信他,冬天连树皮都啃不上——去年饿肚子的滋味,你们忘了?娃哭着喊饿的声,忘了?”
这话戳得流民们心里发紧。有人往后挪了挪,眼神里的信劲淡了——去年冬天树皮的涩味、娃饿哑的嗓子,谁也不敢赌。
赵六看着这光景,心里急得冒火,张着嘴想喊,可话到嘴边又卡住——光说草是真的,抵不过饿肚子的怕啊!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李青瑶从土坡那头跑过来,怀里揣着个蓝布包,包角磨得起毛,沾着不少柴灰(刚从藏账本的柴房跑出来,蹭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边跑边喊:
“赵六!别跟他吵!证据在这儿!俺把账和粮袋带来了!”
她冲到田埂边,喘得胸口起伏,把布包往地上一摔,“哗啦”倒出俩东西:一本卷边账本,封皮磨得没了边,上头沾着麦麸和黑指印;还有个粗布粮袋,泥乎乎的,是昨天挖埋粮坑沾的湿土。
李青瑶抓起账本,指尖戳着上头的字,嗓门又急又亮:
“大伙看!这是士族收私田租的账!上面写着‘每月收私田麦50石’,落款是上个月初三——俺记死了,那天管家来收租,跟商户吵起来,动静大得半个流民窟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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