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风跟小刀子似的,钻着草棚缝儿刮,棚顶干草“哗啦哗啦”响,流民们都缩着脖子往怀里揣手——手冻得发僵,揣在破棉袄里也暖不过来。
张崇礼的亲信刘三,扛着张黄纸告示,踩在那架晃悠得快散架的木梯上,梯子腿往泥里陷了半寸,他一只手抓着墙缝(那墙都快塌了,墙缝里还塞着干草),一只手攥着红笔在纸上瞎涂,笔画又粗又黑,字写得歪歪扭扭刺眼睛:
“挖地修渠触怒神明,疟疾是天罚!再修必遭报应!”
喊得嗓子哑得像破锣,唾沫星子喷出去,有的落在黄纸上晕开红印,有的溅到前排李老汉脸上。
李老汉下意识用袖子擦了擦,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刘三跳下来时,抬脚踹了脚旁边的草堆,干草“簌簌”掉渣,溅了蹲在旁边的小伙一裤腿:
“都听着!谁再帮那姓方的修渠、拿他发的防疫手册,就是跟神明作对!疟疾找上你家,别赖没人提醒!”
李老汉“腾”地站起来,手里攥着本防疫手册——边角磨得发毛,纸页上沾着他孙子画的歪歪扭扭的土豆(昨儿个娃趁他不注意,用炭笔在上面画的)。
昨儿个方正发手册时,他还跟老伴念叨“留着学咋洗手,别让娃染病”,这会儿手却抖得厉害,指节都泛白了。
他想起前阵子村头老王,就是帮着挖了回渠,被人嚼舌根说“触了地神”,没几天就发疟疾,咳得肺都快出来了,最后没挺过去——那咳喘声,他夜里躺着都能听见。
“撕了!快撕了!别招神明怪罪!”
李老汉手一扬,手册“啪”地砸在泥地上,他抬脚就踩,鞋底碾得纸页皱成一团,泥点子溅在裤腿上也不管。
旁边穿破棉袄的小伙一看,也慌了——他娘前儿个刚咳嗽,夜里咳得睡不着,正怕着呢,赶紧从怀里掏出手册,“哗啦”一下撕成两半,纸片飘得满地都是,有的粘在泥里湿成一团,有的被风刮到草棚顶上,挂在干草上晃悠。
“都撕!留着是祸根!”
刘三搓着手笑,眼角扫着人群,腰间挂的小布牌晃来晃去——上面绣着三棵松,跟之前士族管家衣服上的印一模一样。
他心里盘算着:等流民把手册都撕了,方正的防疫就黄了,修渠也没人敢帮,回去跟张崇礼领赏,说不定能得两吊钱。
王阿婆刚挎着菜篮子从田埂回来,篮子里的土豆沾着湿泥,凉得冰手,裤脚蹭了不少草屑,手里还攥着半根没啃完的土豆干——甜滋滋的,是早上给孙子留的,自己没舍得吃。
老远就看见纸片飘得满天都是,心里“咯噔”一下,脚底下没停,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鞋底子踩在泥里“啪嗒啪嗒”响,菜篮子撞着腿肚子也顾不上。
正好见那小伙要撕第二本手册,王阿婆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她的手糙得很,常年接生、搓草绳磨出的茧子,硌得小伙一哆嗦。
“你疯了?”
王阿婆的嗓门亮,压过了风响,气的手都抖,
“这纸是方大人给的救命法子!撕了它,你娘再咳嗽,咋知道放多少草药、煮多久?”
小伙愣了,手停在半空,看着地上被踩烂的手册,又扫了眼周围——好几个流民都停了手,有的攥着手册揣在怀里没敢动,有的往人群后缩,眼里又慌又犹豫。
刘三见状,挤过来伸手就推了王阿婆一把,吼道:
“你个老太婆懂个屁!神明发怒是闹着玩的?再拦着,疟疾先找上你家那小孙子!”
王阿婆被推得趔趄了一下,菜篮子“哐当”掉在地上,土豆滚出来好几个,沾了泥。
她没捡,反而弯腰把那本被踩皱的手册捡起来,用围裙角擦上面的泥——围裙上还沾着早上煮玉米糊的灶灰,擦得纸页上一道一道的。
“俺是不懂啥神明不神明的!可俺懂疼啊!”
王阿婆举着手册,脸涨得通红,嗓门比刚才还大,
“前儿个俺咳嗽咳得睡不着,胸口闷得跟塞了团湿草似的,方大人给俺煮了防风草草药,苦得直皱眉,咽下去却暖烘烘的,从喉咙一直暖到心口窝,喝了两回,夜里就不咳了!这手册上写的就是咋煮药、咋洗手,是活路,不是祸根!”
刘三急了,伸手就抢手册:
“你胡扯!那是你运气好!真触怒神明,全村都得染病!”
“俺胡扯?”
王阿婆往后一躲,把手册举得更高,胳膊都酸了也不放下,
“俺接生半村娃,谁家汉子头疼、媳妇发烧,不是俺守着熬药?去年冬天李四媳妇发烧,烧得说胡话,也是喝了方大人的草药好的,咋没见神明怪罪?倒是你,挂着个三棵松的牌牌在这儿瞎喊,安的啥心?不就是想让俺们病死,好抢俺们垦的那些田吗!”
这话戳中了刘三的软肋,他眼珠转了转,又喊:
“这是张御史说的!张御史读过书、懂祖制,还能骗你们?”
“张御史懂祖制,他懂俺们流民咋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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