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老槐树枝桠的影子洒在地上,黑一块白一块的。
王小二蹲在树影里,怀里抱着块青石板——是前儿修沉淀池时他挑的,表面磨得光溜,不硌手,边缘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湿泥,凉丝丝的。
他手里攥着半截炭笔,是昨晚在灶膛里烧的,炭头黑亮,指尖早蹭得黑乎乎一片,连下巴上都沾了点灰。
“就从这儿画。”
他把石板往地上一放,用袖子擦了擦表面的露水,先画了个小圈,
“这是咱村,往邻县去得绕三个土坡,按上次测沉淀池那法子标坡度,保准下雨不积水。”
旁边早围了一圈人,都是昨儿吵着要修驿道的汉民和牧民。
李四扛着防断锄头挤在前头,锄头上挂着的泥疙瘩,是昨儿摔粉条时蹭的,干了巴在铁头上,晃一下掉渣。
他凑到石板跟前,眯着眼瞅:
“小二,就照你测渠沟那章程来!上次你标那坡度,下那么大雨,土豆地都没淹,准成!”
王小二点头,炭笔在石板上划得“沙沙”响,先勾了条歪歪扭扭的线:
“路宽三尺,推小车、过马都够;你看这儿——”
他用指甲戳了戳线中间的凹处,
“昨儿巴图的马就是在这坑崴的脚,得填实了,坡度别超五度,不然推车上坡费劲。”
“河边那青石就中!”
汉民老张蹲下来,手掌拍得石板“啪啪”响,糙手磨得石板起白印,
“块头大,表面糙,前儿俺搬一块,沉得压弯了扁担,铺地上稳当!俺家猪圈就用了两块,下雨天踩上去,鞋都不打滑。”
“俺们草原东边有硬黄土!”
卓玛牵着马走过来,马背上搭着的牧草捆,是昨晚跟她娘一起勒的,牛皮绳勒得紧,草叶上沾着晨露,一摸湿手。
她指着石板右边空白处,手指在石板上划了道弧线,马鼻子呼出来的气,暖乎乎喷在她手腕上:
“那土晒干了比胶泥还瓷实,垫路基底下不陷脚。上次俺赶马绕土坡,多走二里地,马累得直喘气,从这儿拐过去,省不少力气。”
说着拍了拍马脖子,马打个响鼻,脑袋蹭了蹭她胳膊,草叶上的露水掉在她手背上。
大伙越说越热乎,旁边一个小伙子凑过来,递了块碎布给王小二:
“小二哥,擦把汗,炭灰都蹭脸上了,跟花脸猫似的。”
王小二摆摆手,炭笔越挥越快,石板上的路线渐渐清楚——哪里填坑、哪里铺青石、哪里垫硬土,连马走的宽度都留出来,过土坡的斜道角度,用小三角标得明明白白。
“一群泥腿子,瞎折腾啥!”
冷不丁一声尖骂,跟泼了盆冷水似的,热闹劲儿立马没了。
大伙抬头一看,张崇礼家的管家正从土坡上往下走,穿件藏青绸衫,领口浆得硬邦邦,腰里挎着把亮闪闪的腰刀,刀鞘上挂个小铜铃,走一步叮铃叮铃响,吵得慌。
脚踩黑布靴,靴底碾过草棵子,“咔嚓咔嚓”的,眼神扫过来,跟刀子似的,刮得人不舒服。
管家走到石板跟前,下巴抬得能看见喉结,居高临下地瞅着,鼻子里“哼”一声,唾沫星子喷在石板上:
“修驿道?路通了你们串得欢!今天去邻县换盐,明天去草原换牧草,往后谁还听管束?贱民就是贱民,老老实实在村里待着就完了,搞这些没用的干啥!”
他手按在腰刀把上,指节攥得发白,绸衫袖子都绷紧了,瞅着李四手里的锄头撇撇嘴,又斜了卓玛的马一眼,那眼神跟看破烂似的。
李四本来就窝着火——昨儿半筐新晒的粉条,摔在泥里沾了脏,换不成盐,晚上娃喝土豆汤,扒拉两口就哭,说没味儿。
一听“贱民”俩字,当时就炸了!他“腾”地站起来,扛着锄头往前跨一步,锄头杆“咚”地戳在地上,震得脚边草叶子都跳,锄头上的泥疙瘩“啪嗒”掉在地上。
“你再敢说一遍‘贱民’?”
李四嗓门大,震得人耳朵嗡嗡响,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都鼓起来,
“路是给大伙走的!俺们换盐、换草药,是要活命!昨儿俺那半筐粉条,新晒的!摔在泥里,娃晚上喝淡汤,哭得嗓子都哑了!巴图的马崴了脚,治马病的草药都换不成!你嫌路通了不好管,是怕俺们不任你欺负——少拿这话蒙人!”
管家没料到一个流民敢跟他叫板,脸“唰”地红到脖子根,伸手就去拔腰刀,铜铃叮铃哐啷响,他自己先吓了一跳。
“反了你了!敢跟老子顶嘴,看老子不……”
话没说完,周围人“哗啦”一下就围过来了。
汉民们攥着锄头、铁锹,指节都泛白;
牧民们牵紧马缰绳,卓玛的马像是听出不对劲,前蹄刨着地,打个响鼻,草叶上的露水掉了一地。
老张往前凑了凑,声音不高,却硬邦邦的:
“管家,别动不动就拔刀!俺们修驿道没碍着谁,就想走条平整路。你再骂一句‘贱民’,再敢拔刀,今儿这事咱就别想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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