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沉得压人,月亮挂头顶,把河面照得白花花一层霜。风刮过草垛子,“沙沙”地蹭着裤腿,虫鸣稀稀拉拉的,静得耳朵里发空。
达瓦蹲在石料堆旁,手里攥着根艾草火把,火头“噼啪”跳,火星子溅在他糙手背上,他也不躲——草原人耐烫。
另一只手捏着块磨得溜光的羊骨,是从老家带的,守夜时攥着,指腹蹭着骨头上的纹路,心里踏实。
他往火堆里添了根干柴,目光扫过半人高的青石板——石板上还留着泥印,是邻县张二柱白天搬石头蹭的,那小子手上沾着和黏土的黑泥,蹭得一道一道的。
达瓦心里盘算:
这些石头,汉民兄弟挖路基时挑着结实的留,牧民牵马驮得腿都酸,少一块,路就得停,换盐换粮的事又得拖。
正琢磨着,河那边突然“扑通”一声,闷乎乎的,压过了河水“哗哗”的流声。
达瓦先侧耳听了听,声没了,只剩河水响,他心里犯嘀咕——夜里河静,哪来的沉水声?
赶紧把火把往身后草棵里藏了藏,猫着腰往河边挪,脚踩在草上没一点响,这是草原上追黄羊练的本事。
凑到河边一瞅,俩黑影正蹲在石料堆最边上,一人扶着块青石,使劲往河里推。
石板滑过地面,“吱呀”刮得人牙酸,跟着“扑通”沉进水里,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亮闪闪的。
“狗娘养的!敢糟践咱们的石头!”
达瓦攥紧羊骨,没急着冲——草原人遇事儿得看明白。眯眼瞅,那俩人身穿灰短打,腰系粗布带,裤脚卷着,正是上次卓玛说的、士族家的家丁。
俩人推得急,一块石板边角撞在河沿上,“咔”地磕掉一小块,碎渣子掉进水里,达瓦心疼得攥紧拳头——那石板是巴图昨天驮来的,马腿还没好利索,驮着走得一瘸一拐的。
不能等了!
达瓦猛地站直,扯着嗓子喊:
“有人偷扔石板!快来人啊!”
喊完抄起脚边一根夯路基的木棍子,往黑影那边冲,裤脚扫过草棵子,带起一阵碎草。
守在路基旁的老张正靠着锄头打盹,听见喊声一激灵,猛地爬起来,手忙脚乱抓过锄头:
“啥?偷石头?反了天了!”
邻县的老周和小吴守着工具堆,离得近,本就没睡实,一听见喊,抄起铁锹就跑过来。
俩家丁听见喊声,慌得手忙脚乱,手里的石板“哐当”砸在地上,边角又磕掉一块,转身就想往士族庄园跑。
达瓦跑得急,脚下绊了下草绳,踉跄两步还是扑上去,胳膊一伸抱住其中一个的腿,使劲一拽——那人“哎哟”一声摔在地上,脸蹭到泥地,沾了一脸土。
老张紧跟着冲过来,一锄头柄顶在另一个家丁后腰上,嗓门粗得很:
“敢动?再动一锄头柄给你腰打断!”
小吴和老周赶上来,四人把俩家丁按在地上,胳膊反拧着,粗布带勒得他们手腕发红,疼得哼哼唧唧的,不敢大声喊。
达瓦喘着气,把火把凑到他们脸前,火光照得俩人脸忽明忽暗:
瘦家丁脸发白,胖家丁额头全是汗,顺着下巴往下滴。
“说!谁让你们来扔石头的?”
达瓦攥着木棍子,声音沉得很。
瘦家丁嘴硬,支支吾吾:
“俺们……俺们就是路过,天热,想蹲河边洗把脸……”
“放屁!”
老张气得踹了脚旁边的石板,鞋底子沾着泥,印了个黑印,
“当俺们是傻子?洗脸上石料堆干啥?这石头是俺跟小吴昨天扛的,扛得手心里磨出血泡,你说推就推?”
老张蹲下来,摸了摸磕坏的石板,指尖蹭过断口,划得慌,心疼得直皱眉。
胖家丁瞅着势头不对,声音发颤,话都说不利索:
“是……是管家让俺们来的……他说……这路修起来,你们串得欢,庄园的人就不好管了……让俺们把石头扔了,让你们修不成……”
这话一出,大伙都炸了。李四扛着锄头跑过来,头发炸着,脸上还沾着点土——刚从土灶边爬起来,之前靠着锄头打盹,盹都没醒透。
他冲过来,照着胖家丁屁股就踹了一脚,踹得那小子“哎哟”叫,裤腿上的泥蹭了一地:
“狗东西!俺们修条路,不过是想换点盐、换点粮,碍着你们啥了?就敢糟践大伙的血汗!”
李四蹲下去,捡起磕坏的石板,指腹蹭过断口,声音沉下来:
“本来石头就不够,白天邻县兄弟还帮着挑,这一磕,又少一块能用的,路咋铺?”
王小二也跑来了,手里攥着那支炭笔,笔杆沾着炭灰,是白天画记号剩的。
他没骂,蹲在剩下的青石板前,手指摸了摸石板面,攥着炭笔在侧面“沙沙”划,三角画得歪歪扭扭但清楚——之前画沉淀池草图练过,手熟。
“这样好认,”
他抬头看大伙,声音不高但亮堂,
“往后谁动了,瞅见这三角,就知道是咱们的石头——就算扔河里捞上来,也能认,到时候算账有凭有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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