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透了,月亮藏在云里不露头,驿道上黑黢黢的,就工具堆旁挂着盏艾草灯——灯芯是卓玛用碎麻搓的,火头“噼啪”跳,映得周围几尺地亮晃晃的,连石板缝里的细沙、工具堆上的锄头印都看得清。
邻县的老周守夜,怀里揣着王小二的锄头图纸,纸折得四四方方,怕露水打湿了,另一只手攥着半截粗布,靠在锄头柄上打盹。
前半夜帮王小二捋图纸,连口热乎饭都没吃,这会儿眼皮子沉得像坠了铅,脑袋一点一点,下巴都快磕着锄头柄了,粗布蹭得锄头柄上全是灰。
迷迷糊糊的,脚底下突然一凉,像踩进刚化冻的河湾里。
老周“哎哟”一声醒过来,蹭地站直,低头一看——裤脚沾了片黑泥,湿乎乎的往腿上渗,鞋底泡得软塌塌的。
“邪门了!没下雨啊!”
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拎起艾草灯往驿道中间挪,灯影晃得地面忽明忽暗,越往中间走,潮气越重,末了竟积了层泥水,踩上去“咕叽”响,青石板滑溜溜的,灯光照上去,泛着冷森森的光。
老周蹲下来,手指头戳进泥水里——凉得刺骨,还带着股河泥的腥气,混着点庄园沤肥的臭烘烘的味,绝不是雨水!
“坏了!是有人故意泼的!”
他扯着嗓子喊,声音在夜里传得远,带着慌劲儿:
“乡亲们!快来人啊!驿道被泼泥水了!再不清,明天铺石板就得陷进去,这路就白修了!”
守在路基旁的老张正裹着草席睡——草席是邻县大娘给的,还带着点麦秸香,听见喊声一骨碌爬起来,鞋都穿反了,脚后跟露在外头,抓过旁边的铁锹就往这边跑,嘴里骂骂咧咧:
“啥?泼泥水?这龟孙玩意儿!反了他娘的天了!”
住在附近窝棚的巴图也被喊醒,披着件磨破边的羊皮袄,牵着他家老马过来——马前几天崴的腿刚利索点,夜里拴在工具堆旁,巴图怕它再受惊,睡得轻,一听见动静就攥着缰绳跑来了,老马还打了个响鼻,喷了他一手热气。
老周指着泥水最厚的地方,手都在抖,指尖沾的黑泥蹭在裤腿上:
“你看这泥!带着庄园的臭味,准是士族家干的!石板泡得这么滑,明天挖路基的人一踩就得摔;泥水渗进路基,前儿方先生教咱挖的排水沟,不就白挖了?”
正说着,远处“哗啦”一声响,像是有人踩塌了路边的草垛。
老张眼尖,拎着艾草灯往那边照——昏黄的光里,两道灰影子往士族庄园窜,裤脚沾的泥在地上拖出两道黑印,跑得慌慌张张的。
“是士族家的家丁!上次偷扔石板就是这打扮!”
巴图喊着就要追,脚都抬起来了,又硬生生顿住——瞅了眼老马打颤的后腿,前儿崴的伤还没全好,哪禁得住再跑。
他把缰绳往工具堆上绕了两圈,拍了拍马脖子:
“在这儿等着,别乱动!”
说着赤着脚就往黑影方向冲,草原人夜里眼亮,可黑影跑得太快,钻进庄园林子就没影了,只留下一路湿泥印,混着草屑。
“别追了!先顾驿道!”
老张拽住喘得直弯腰的巴图,往回指——泥水正顺着石板缝往路基里渗,再耽误会儿,刚挖好的排水沟就得被泥堵死。
“对!先清泥!”
老周也急了,转身往邻县村口跑,嗓门喊得哑了:
“乡亲们!驿道被泼泥了!来搭把手啊!路坏了,换粗粮、撒菜种都没法走了!”
喊得邻县几户窗户亮了灯,探出头来问咋了,没一会儿就有汉子扛着铲子跑过来,手里还攥着擦汗的旧布,有的还趿着鞋。
汉民这边也来了四五个,都是刚从被窝爬起来的,穿着单衣就往外跑,冻得缩着脖子。
巴图看了眼老马,又看了眼驿道上的泥:
“草原边堆着白天晒的干沙,吸潮气快,俺去驮!”
说着翻身上马——老马像是懂事儿,颠颠往草原跑,之前崴脚的腿也敢使劲了,夜里的风刮得羊皮袄“哗啦”响,巴图趴在马背上,还回头喊:
“俺快去快回!别让泥堵了沟!”
老张带头铲泥,铁锹头插进泥水里,“噗嗤”一声挖起一锹黑泥,甩到路边草沟里,泥点子溅得裤腿、脸上全是,他也不擦,抹了把脸,反倒越抹越花。
“大伙分片来!先清中间的泥,留着走车的路;边上的往排水沟里扫,别堵了沟!”
他喊着,额头上的汗顺着脸往下滴,混着泥点子,胳膊甩得发酸,可手里没停——这路是大伙一锹一锹挖、一块石头一块石头铺的,不能就这么被糟践了。
邻县的汉子们跟着铲,老周年纪大,腰不好,铲不动泥,就蹲在旁边,掏出自己的旧汗巾擦石板上的泥印——汗巾是粗布做的,吸了泥就沉乎乎的,擦过的石板露出青灰色,糙乎乎的不滑了。
擦到第三块,汗巾黑得能拧出泥来,他骂了句,把汗巾往腰上一搭,捡了块糙石头蹭——石头磨得快,就是手心硌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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