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上的笔尖声密得像春蚕啃桑叶,突然“当啷”一声脆响,李考官手里的惊堂木拍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晃出细浪,连窗台上的蚂蚁都惊得乱跑:
“都停笔!后院修排水沟,地基软得像发面馒头,谁懂行?工匠堵在半路,误了时辰,咱这答题都得泡汤!”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嗖”地从最末排考棚里窜出来,鞋底子擦着青石板,“哒哒”响得像打快板——是王小二。
他怀里揣着没写完的答卷,卷边被汗浸得发皱,手里却攥着柄防断锄头,锄柄用麻线缠了防滑,磨得发亮,刃口还沾着点上次拓驿道的红土,把掌心的老茧都蹭出了印子:
“俺懂!俺拓驿道时天天跟地基打交道,软土硬土,一锄头下去就知根知底!”
赵修文正对着“修桥地基”四个字发呆,闻声抬头瞥了眼,鼻子里“哼”出的气差点吹飞考卷,唾沫星子溅在“仁政”两个字上:
“一个泥腿子,不好好背经义凑什么热闹?探地基是石匠的活,你扛着锄头瞎掺和,也配站在考官面前?”
旁边的张秀才跟着哄笑,手里的毛笔在指尖转了个圈,毛笔头都快甩飞了:
“王兄,你这锄头是用来刨土豆的,可不是写策论的,别在刘大人面前现眼!”
王小二压根没理他们,攥着锄头直奔后院。后院的土坡下挖了个半人深的坑,坑底的土黑黢黢的,泛着水光,踩下去“咕叽”一声,泥能没过脚踝,拔脚时还带着黏腻的拉扯感。
李考官蹲在坑边愁眉苦脸,指尖戳了戳坑底的土,指缝里全是泥,甩都甩不掉:
“考生回去答题,这是工匠的事,你插不上手!”
“大人您快看!”
王小二不管不顾,举起锄头往坑底一扎,“咚”的一声闷响,锄刃没入土里半截,像扎进了棉花。他手腕猛地一拧,往上一提,带起块黏糊糊的土疙瘩,土上缠着几根黄草根,泥水顺着锄头往下滴,溅了他裤脚一大片:
“这是‘橡皮土’!天阴返潮,一浇水就陷,直接修沟准塌,到时候水漫进考场,咱的答卷都得泡成浆糊!”
考场上的考生全凑到竹编门帘边看,赵修文也挤在最前面,嘴上骂着“装模作样”,眼睛却死死钉在坑底,指节攥得发白——他爹去年修祖宅,就因为地基软塌了,花了双倍银子返工,这小子说的,竟跟当时工匠说的一模一样!
刘大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院门口,背着手,青布官袍的下摆沾了点草屑,指尖捻着山羊胡,眼神里带着点探究,脚边还蹭了只找食的麻雀:
“你倒说说,该怎么弄?”
“垫稻草!”
王小二把土疙瘩往地上一扔,泥水溅了他鞋尖,他浑然不觉,举起锄头在坑底划了道浅沟,“俺们拓驿道过黑泥河那回,桥基也是这样的软土,就铺三层晒干的稻草,踩实了再填土,去年洪水那么大,桥都没晃一下!您看这土——”他抓起一把坑底的土,在手里攥成球,一松手,土球“啪嗒”散成碎块,“攥成团不散,一松就垮,正是要垫稻草的兆头!”
他边说边用锄头在坑底敲敲打打,“当当”的闷响传得老远。突然“当”的一声脆响,锄头尖撞上了硬东西,王小二眼睛一亮,扔下锄头就弯腰去挖,手指头抠得通红,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愣是把块拳头大的青灰色石头抠了出来:
“您瞧,这底下藏着碎石子!不清理干净,沟底高低不平,水排不出去,迟早要淹了考棚的地基!”
刘大人往前凑了两步,干脆蹲了下来——也不管官袍下摆沾了泥点子,伸手就戳坑底的土,指缝里黏糊糊的,又摸了摸王小二手里的石头,眉头慢慢舒展开:
“你这法子,跟修桥的地基是一个道理?”
“可不是嘛!”
王小二越说越起劲,把锄头往地上一拄,锄柄在青石板上磕出火星,“上次修驿道边的便民桥,桥基比这还软,俺们垫了稻草,又埋了八根松木桩,现在走粮车都稳当!您别瞧这排水沟小,地基不牢,就像人没扎稳脚跟,迟早要栽跟头!”
周围的考生都看呆了,佃户家的李三忍不住喊:
“王大哥,你这本事比背《论语》管用多了!俺家种麦子,软地里总倒伏,垫了稻草就长得旺,原来这也是学问!”
几个寒门考生跟着点头,有个穿补丁衣裳的考生小声说:
“早知道科举考这些,俺也把家里的犁带来,那玩意儿俺比毛笔用得熟!”
赵修文的脸“唰”地涨成猪肝色,扯着嗓子喊:
“这算什么学问?不过是下苦力的法子!科举考的是经义华章,不是怎么铺稻草、挖石头!”他本以为刘大人会顺着他的话说,没想到刘大人站起身,抬手拍了拍王小二的肩膀,手上还沾着点湿泥:
“你这手艺,比纸上谈兵实在十倍!修桥先探地基,答题先懂实情,能解决百姓难题的,才是真学问!”
这话像巴掌似的,抽得赵修文哑口无言。他看着刘大人蹲在坑边,跟王小二头凑头讨论怎么铺稻草才够厚、碎石要挖到多深,刘大人的官袍蹭了泥点,却笑得一脸认真,胸口堵得慌,跟吞了热馒头似的——他背了三年《论语》《孟子》,倒不如个扛锄头的泥腿子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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