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风跟淬了冰的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又疼又干,钻进衣领子裹着沙尘,呛得人直咳嗽,连眼睛都睁不开。
方正勒住马缰,胯下良驹前蹄刨着沙砾,蹄子扬起的细沙迷了人眼,鼻孔喷出的白气刚冒出来,就被风撕得没影。眼前的驿道早被黄沙吞了半截,裸露的碎石子尖得像野狗的牙,骆驼卧在路边耷拉着脑袋,驼铃蒙着厚沙,半点声响都无。赶驼人蹲在阴影里,手指抠着开裂的地面,指甲缝里嵌满黄土,声音被风扯得零零碎碎:“这路算彻底废了!俺们运的茶叶潮得发黏,布匹都长了霉斑,再到不了草原,全得扔沙窝里喂沙子!”
空气里飘着股酸腐的霉味,混着羊粪和沙土的腥气,吸一口都呛嗓子。方正弯腰捡起一块碎石,指尖被硌得发麻,碎石边缘还挂着点灰扑扑的布料残丝——想来是过往商队的货物被刮烂,埋在沙里沤烂了的。
“帝师,前面就是哈密卫!”守关将领赵武策马赶来,甲胄上的铁环被沙磨得“哗啦”响,脸上蒙着层灰,唯独眼睛里满是焦灼,抬手抹脸时,袖子蹭得满脸都是沙,“您再不来,这西域商路真就断根了!”
方正抬眼望去,远处的哈密卫城墙像块被风沙啃秃的老骨头,灰蒙蒙的没点生气。城门下稀稀拉拉站着几个百姓,衣裳补丁摞补丁,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干裂黝黑的小腿,皮肤上爬满细纹。一个小孩攥着块干硬的粗粮饼,咬得腮帮子鼓鼓的,脸红通通的,眼神却直勾勾盯着方正一行人的马,满是馋劲。
“怎么糟到这份上?”方正的声音被风刮得发哑,却依旧沉得稳。
赵武往地上啐了口沙,声音压得更低:“还不是这破路!风沙一年比一年烈,驿道修了塌、塌了修,商队来一趟亏一趟,现在没人敢来了。”他往草原方向飞快瞥了眼,喉咙动了动,“不光路差,草原部落也疯了似的抢商队,去年有个茶叶商被抢得精光,直接跳了沙窝子!商客跑光,百姓只能种点耐旱的粗粮,穷得叮当响,好些人家连盐都吃不上,孩子生下来就面黄肌瘦的。”
这话刚落,一个老牧民牵着瘦羊从旁边走过。羊的毛又干又枯,像蓬枯草,肚子瘪得贴在肋骨上,走一步晃三晃。老牧民佝偻着背,羊皮袄磨得露了棉絮,看见方正一行,眼神瑟缩了一下,赶紧低下头,拽着羊往城里走,脚步快得像怕被人抢了似的,羊绳都拽得紧紧的。
方正心里一沉。他此次西行,本是要打通西域商路,让中原的丝绸、茶叶换西域的葡萄、玉石,既富百姓,又稳边境。可眼前这光景,比预想的糟十倍——路断了,商队就不敢来;商队不来,百姓就没活路;百姓没活路,边境能太平才怪。
“进城再说。”方正调转马头,指尖攥得发紧,心里已有了盘算:先修驿道打通运输,再开互市化解边患,这两件事得齐头并进,不然西域的普惠就是空谈。
进了哈密卫城,街道两旁的土房矮得压人,墙皮大块剥落,露出里面的黄土,风一吹就往下掉渣。不少店铺门板上了锁,门环生锈,门楣上的招牌被沙磨得看不清字迹,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偶尔有几家开门的,货架上空荡荡的,只有几袋干瘪的粗粮,和几件粗糙的皮毛制品堆在角落,蒙着层灰。
茶馆里飘着股焦糊的茶味,几个商客围着桌子抱怨。穿蓝布衫的商客拍着桌面,指节都拍红了:“上次我的货被乞颜部抢了一半,本想走哈密卫能稳点,没想到路这么烂,这生意没法做了!”
“谁说不是!”戴毡帽的商客叹了口气,端起粗瓷碗喝了口凉茶,眉头皱成疙瘩,“西域的葡萄甜、玉石好,可运不出去只能烂地里;咱们的茶叶、盐,他们抢着要,可路不通、不安全,谁敢送上门?纯属玩命!”
方正找了个角落坐下,叫了碗茶。茶水又苦又涩,还带着点土腥味,咽下去喉咙发紧。他刚放下碗,赵武就急匆匆跑进来,脸色白得吓人,声音都发颤:“帝师,不好了!城外草场,回纥部和沙陀部快打起来了!”
“怎么突然动手?”方正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带起一片灰尘。
“还不是为了草场!”赵武抓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口,茶水顺着嘴角往下淌,“今年草场旱得厉害,草长得稀稀拉拉的,两家都不够用。本来我们派了人盯着,可昨天突然失联,找到的时候已经被打晕在沙窝里——定是有人在背后挑唆!”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方正心里。他快步往外走,心里门儿清:这时候部落火并,绝不是巧合。
赶到城外草场时,两拨牧民已经剑拔弩张。回纥部的牧民举着马刀,刀身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沙陀部的握着长矛,矛头直指对方,尖啸着骂娘。尘土飞扬中,骂声、嘶吼声混着老人孩子的哭声,乱成一团,风一吹,满是血腥味的戾气扑面而来。
回纥部首领吐迷度是个高壮汉子,络腮胡纠结在一起,像团杂草,攥着马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嗓门洪亮得像打雷:“这片草场本来就是我们的!你们沙陀部去年占了东边的,今年还想来抢?真当我们好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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